飄天文學 > 晉礪 > 第一零七章 大BOSS
    一見清河王,何天心中略感歉疚——不是對清河王,而是對那個倒黴的門房。

    不管是不是“舊疾突發”,但清河王是真病了,並不是裝的。

    屋內,除了滾燙的地龍,還生了四個大大的銅火盆,何天一進屋,熱浪撲面,煙氣瀰漫,幾有窒息之感。

    而清河王——

    屈膝坐在榻上,身後、身側,五六個大大的隱囊支撐着,身上裹着數層重衾,只露出一張臉來。

    這張臉,慘白慘白的,豆大的汗珠,正一顆顆由額頭上滑落下來。

    這是冷汗,不是熱汗。

    若裝病捂汗,捂出來的,一定是熱汗,則臉色必定是漲紅的。?

    再細看,層層重衾中的身體,似乎正在不斷髮抖。

    有點像打擺子了。

    何天心說,這個“舊疾”,大約是被嚇出來的?

    不過,對於清河王,他毫無憐憫之意,不行禮,亦不說話,只惡狠狠的瞪着。

    先說話的,是清河王,“給……給何常侍……看……看座。”

    韓密正待親自去搬坐墊,何天一擺手,峻聲說道,“不必了!我站着說話,自在些!”

    過了好一會兒,清河王再開口,聲音顫抖:

    “我、我也不曉得怎樣一回事?車、車子……上了高崗,突然間,涌出來一、一大班人,足有好幾百,將、將我們團團的圍住了……”

    “都、都衷甲,可是,也看不出是、是哪個營的人……”

    “榮月季就……”

    突然打住。

    片刻,舔舔嘴脣,搖搖頭,“不,不是榮月季……”

    不勝負荷般透一口氣,“呃,就,就有人宣詔……說是,說是……”

    說不下去了。

    清河王一直垂着頭,聲音很低,喃喃自語一般,何天勉力傾耳,才聽得清他說什麼。

    至於神情何如,何天站着,視線高過清河王頭頂,無從細辨,只看見,汗珠一顆顆的匯聚到他的下頜,再一顆顆的掉落在錦衾上。

    清河王如此形狀,何天也不敢逼的太緊,並不是怕加重他的病情,而是萬一清河王暈了過去,就聽不到相關信息了。

    於是,一直不說話,耐心的等着。

    過了一盞茶的光景,清河王終於繼續說了下去:

    “說是,說是……衛伯玉謀反,叫,叫……拿下了!”

    喘了幾口氣,“那、那班人……一擁而上,將、將衛伯玉……父子祖孫,以及、以及他們的隨從……都、都綁了起來!”

    何天開口了,冷冷的,“請問,那道詔書,大王親眼所見嗎?”

    清河王搖搖頭,“詔書、詔書……確是詔書的樣子!可是、可是……上面到底寫了什麼,我、我……沒看見!”

    頓一頓,“我倒是要……要詔書看來着!可、可榮月季說——”

    打住。

    片刻,再舔舔嘴脣,搖搖頭,“不,不是榮月季——”

    再不勝負荷般透一口氣,“呃,是那個、那個宣詔的人!他說,哪來的……那、那許多事?接着,一揮手,說,‘都砍了!’然後,就、就、就、就——”

    一連說了幾個“就”字,卡死了。

    清河王頹然閉嘴,連眼睛也閉上了。

    片刻,再張嘴、張目,然不是說話,而是失聲痛哭!

    這一下,倒是頗出何天意外。

    一旁的韓密,一時之間,也手足無措。

    清河王不是乾嚎,真正淚如雨下,擁在胸前的錦衾,粘溼的一塌糊塗。

    韓密反應過來,絞了條熱毛巾,遞給清河王,清河王接過了,捂住臉,繼續哭。

    足足哭了兩盞茶的光景,方始慢慢收聲。

    “真不干我的事!”清河王一邊抽泣,一邊說道,“我還想着,好好的接待衛公——都叫他們預備着了!該騰的房子騰出來,被衾器具都要用上好的,又派哪幾個侍婢過去服侍……都在預備着了!哪個想得到,竟出了這樣一樁事情?!”

    說來也怪,痛哭過後,清河王說話,雖然還是斷斷續續,但那是因爲飲泣的關係——

    他不口吃了!

    韓密插話,“何侯,大王所言,句句屬實!本來,騰房子、準備被衾器具等庶務,並不幹我這個長史的事,可是,大王特意囑咐,伯公不比別個,要我親自督促,別出什麼簍子……若有半句虛言,叫我天打雷劈!”

    何天“哼”了一聲。

    清河王繼續,“我攔不住容月季……呃,不是!我是說,我攔不住那幫人,是我膽小!是我無用!可是,由始至終,我並沒有一絲一毫不利於衛公的心思呀?”

    略一頓,“那道詔書,並不是給我的——就算是給我的,我也必定會復奏,哪裏會……說綁就綁,說殺就殺呢?人殺了,還要將首級……唉!我、我、我無論如何,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呀!”

    何天默然片刻,“請問大王,朝廷派人下來調查,大王依舊這套說辭嗎?”

    清河王一怔,遲疑了一下,“是呀!不然……還能怎樣說呢?”

    何天輕輕一聲冷笑。

    *

    何天一走出內堂,送客的韓密擺擺手,一直在外頭守候的醫生和侍女趕緊魚貫而入。

    走出外堂,冷空氣迎面撲來,何天身心爲之一爽——那個內堂,實在是太悶熱了!

    頭腦清醒,站定,梳理思緒。

    客人既不走,送客的韓密只好也停步了。

    首先,禍首爲榮晦無疑。

    宣“詔”的,下令殺人的,都是榮晦。

    套路很明白:裝作“中伏”,以爲詔書是真的,於是,清河王也好、榮晦也好,坐視衛瓘滅門而無可奈何。

    但清河王有自己的考量,不肯一聲不吭的被“套路”。

    清河王數度提到榮晦,緊接着立即改口,並非一而再失言,而是在向何天委婉“出首”:整件事,都是榮月季的首尾,一丁點也不干我的事啊!

    清河王爲榮晦遮掩,當然不是畏懼一個七品獄丞,而是畏懼這個七品獄丞背後的人。

    榮晦,雖說與衛瓘有舊怨,但一個七品獄丞,擅殺上公滿門,若說背後沒有極有力量的人士指使和支持,借他十個膽子,他敢?!

    數百“衷甲人”,一個七品獄丞,招呼的來?!

    這個“極有力量的人士”,是誰?

    既有這般力量——不僅僅能夠“招呼”數百“衷甲人”,還能夠運轉廷尉府於指掌之上?

    同時,也有滅衛瓘滿門的動機?

    何天曉得,這件事,榮晦背後的勢力,必定將屎盆子往楚王頭上扣——楚王也確有殺衛瓘的動機。

    可是,何天以爲,這件事,不該是楚王的首尾。

    今夜,楚王所有力量、所有精力,應該都放在“誅賈、郭”以及其後的廢賈后上面纔對,賈、郭既誅,賈后既廢,衛瓘就是砧板上肉,隨時可宰,何必着急在汝南王還未授首之時就對衛瓘動手?徒然分薄了兵力、分散了精力?

    何天趕過衛府,是怕事出萬一——還真就出了這個“萬一”!

    雖出了“萬一”,但這個“萬一”,卻不該出於楚王——楚王的戰略,不應該這樣制定。

    何況,楚王招呼幾百“衷甲人”固然輕輕鬆鬆,可是,他指揮不動廷尉府啊!

    榮晦背後那個人,真正叫“運轉廷尉府於指掌之上”——

    一個不曉得來路、半瘋不傻的傢伙舉發上公——還不是普通上公,而是剛剛致仕的錄尚書事;而且,連舉發的對象,都不能確指,廷尉府便如此大費心機、大費周折的進行調查?

    誰有這樣的力量?

    目下的大晉,有如此力量者,怕只有一人罷?

    而選擇在今夜動手,是因爲,這是唯一可嫁禍於楚王的良機。

    思路愈清,指向愈明,何天的心跳愈快,那種天旋地轉帶來的恍惚感又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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