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礪 > 第一二六章 閒雲野鶴
    何天尷尬了!

    若對面不是郭猗,他一定會說,“此詩爲吾一故人所作”,若對方追問“故人”爲誰,就說,“此君閒雲野鶴,不接世人,不問世事,我不小心將其詩作泄露於外,他一定大不高興,怎好更說出他的姓名?見諒、見諒”云云。

    可是,這話可對任何人說,卻就是不能對郭猗說——自己是個“離魂症”患者,有啥“故人”,郭猗比自己更清楚呀!

    這可咋辦?

    原時空,對諸多穿越前輩動不動“背詩”的舉動,何天一向是腹誹的,心說,其中的許多人,連基本的古文架構都搞不清楚,基本的迎來送往的話都說不對頭,一封詔書、一封正經的短信都寫不好,一涉“詩詞”二字,便文思泉涌、出口成章?

    太違和了吧?

    言者不彆扭、聽者不奇怪嗎?

    現在,自己居然也做出了這種一向被自己看不大起的舉動了?

    太特麼尷尬了!

    那天,只不過是因爲眼前景緻同此詩的內容、意境完美契合,自己才隨口吟詠,沒有任何要“盜版“的意思呀!

    郭猗沒有發現何天的異樣,“大夥兒都說,不說別的,單單‘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畫’幾句,漢魏以來,便無出其右者!真正叫‘絕句’了!”

    我去……有條地縫讓我鑽嗎?

    不過……也理解爲啥目下的文壇對此詩有如此大的反應。

    元好問的這首《穎亭留別》,五言、樂府體,在金、宋,算是“復古”,但在目下,卻是同詩壇之流行以及發展趨勢完美契合;“意境”的開拓,又最爲魏晉以前詩歌所缺乏,所以——

    若何天唸的是七言詩,絕句也好、律詩也好,都可能被時人目爲俚俗甚至“打油詩”,反引不起什麼轟動——兩漢以來的讖緯、俗謠,很多都是七言。

    郭猗興致勃勃的繼續說道,“大夥兒又說,何雲鶴做此詩時,自然孤身一人,沒有什麼迎來送往,所謂‘留別’,寄懷詠志也!則,何爲其所‘留’?何爲其所‘別’?大有深意!很值得玩味!”

    好嘛,你們看出來了我沒看出來的、元好問也沒寫出來的“深意”,佩服,佩服……

    郭猗笑,“雲鶴,你在平陽,從來沒做過詩呀!沒想到……哎!真是真人不露相!真是……能者無所不能呀!”

    何天都有點兒惱羞成怒了:你說話,用得着這般夾槍帶棒的嗎?這個詩,老子就盜定版了!咋地吧?

    當然,說笑耳,郭猗沒有任何“夾槍帶棒”的意思,是真正的佩服乃至崇拜,而何天也沒法子自承“盜版”——不能說我盜自九百年後呀!

    可話又說回來了——

    老子就盜了這個版,又如何?

    反正,也是“溼了身”,“水洗不清”了!

    事實上,之前種種神機妙算,不也是佔了穿越者的便宜?某種意義上,不也是“盜版”?

    不是盜某個人的版,而是盜歷史的版。

    所以,你矯情個啥呀?

    盜版這種事情,有了第一次,是不是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於……沒完沒了?

    如是……又如何?

    “溼了身”即“失了身”,就如同女人偷漢子,咋的,偷過了,還要立個貞潔牌坊不成?

    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話說……也真有“背詩”的必要呢!

    做“名士”,飲酒是必要條件,不是充分條件,還有兩條,認擇其一,方算正經名士——

    一是玄談,一是詩文。

    玄談於何天,其實不難,他口條既好,肚子裏也是真有料的——且佔了穿越者的便宜,他的許多料,爲時人無也,真往這條路上走,將王衍那個寧馨兒擠下玄談界第一把交椅,也不是不可能滴。

    可是,我是最厭惡玄談的一個人!

    兩晉之亡,一半就是毀在“玄談”這樣物事上,我若得志,一定要大力扭轉頹風,豈可反過來,與之同流合污?!

    所以,只能認擇“詩文”啦。

    自己曉得自己事,到底是現代人的底子,寫古詩,在此時代,拼卻老命,也不過混個四五流小詩人的地位罷。

    這可不成啊!

    這可影響俺“名士領袖”的光輝形象啊!

    好罷!還是那句話——

    老子反正已經“失貞”了,便做個地道的蕩婦罷!

    *

    不過,何大夫並沒有迫不及待的寬衣解帶,賣弄風騷。

    相反,何府傳出來的消息是,何大夫嚴肅的批評了那個在外頭替他賣弄風騷的的侍婢,“今後,我的詩稿,一律不許外傳!”

    但大夥兒心癢難搔啊!

    翹首盼望而不得,最終,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有人出重金,欲收買何大夫貼身侍婢,請她們“盜稿”。

    有人更闢蹊徑,僱了個極俊秀的登徒子,欲勾引何大夫的貼身侍婢,目的呢,如上。

    然皆未得逞。

    那個登徒子還被何府的鮮卑護衛打的頭破血流,險些鬧出人命來。

    不過,這都是小小插曲,非但無傷大雅,還被視爲“名士風流”的一部分,茶餘飯後,酒酣眼熱,是個很好的談資。

    *

    何大夫《留別》中描繪的“北風三日雪、太素秉元化”的冬天,終於過去了。

    一開春,何天即入洛陽城北、黃河岸南的北芒山——也即後世的狹義的邙山,尋了一塊風景既好、交通也還算便給的所在,築了一座別墅。

    彼時,權貴的別墅,都是莊園,但何天的這座“別墅”,不過一進,一正兩廂,用籬笆圍了起來,看門見山,除了建築陳設比較精潔之外,與一農家小院無異。

    大雖不大,不過,對於何天來說,儘夠用了。

    別墅,亦爲“名士”之“標配”,以彼時的交通條件,遊山逛水,若當天往還,實疲於奔命,所以,一定要在山水之間,有個歇息過夜的所在。

    有了這座小小別墅,何天呆在洛陽城內的辰光,就少了,何雲鶴,愈發像一隻“閒雲野鶴”了。

    元旦“二聖臨朝”迄今,朝野安靜,政治上,幾乎沒有可以說道的事情,唯一一件掀起了小小波瀾的事情是——

    帶方郡傳來消息,故東安王繇“自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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