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晉礪 > 第二六九章 青史斑斑,千載之下,誰留名姓
    “癸未夜變”——

    於是,幾乎殿內每一個人,包括皇帝在內,都想到了另一個人——

    皇帝望去,很快,找到了人,擡手,做一個招呼狀,“文鴦!文鴦!”

    本來,“鴦”爲小字,朝堂之上,應該正經喊“文俶”的——不過。好罷,這種時候,也不必摳這種細節了。

    文鴦出班,上前,伏地、稽首。

    文鴦只是回話,不是覲見,本不必行大禮的,但衛將軍一直保持着一個伏地稽首的姿態,作爲其僚屬,站在其側旁,高其一大截,是一件很彆扭的事情。

    之前,張泓也是伏地、稽首——道理是一樣的。

    文鴦不是“老人”,皇帝客氣多了,擡一擡手,“次騫,起來說話!”略一頓,想起什麼,“澄洄也起來!”

    文鴦、張泓都謝恩,但都未起身。

    皇帝亦不強求,“次騫,‘癸未夜變’,你是親歷者,到底……怎樣一回事?”

    透口氣,聲音又開始發顫了,“他……到底是誰?”

    殿內安靜下來,人人屏息以待。

    文鴦囁嚅了一下,偏轉頭,看向……衛將軍。

    衛將軍……依舊保持着伏地稽首的姿態,一動不動。

    文鴦注目片刻,回過頭,嚥了口唾沫,艱難的說道:

    “臣……君前失儀,自劾……大不敬!請陛下……降罪!”

    說罷,再次深深稽首,不說話了。

    殿內,再次“嗡嗡”一片。

    君有問,臣不能不答,不然,同“御前咆哮”一樣,輕者,算“君前失儀”,重者,如文鴦“自劾”的,可以上綱上線到“大不敬”。

    皇帝自然不會追究啥“大不敬”,而重點也不在文鴦是否“大不敬”,重點在於,誰都看得出來,文鴦之所以不答皇帝的問,是因爲——沒得到衛將軍的允准。

    可是,若衛將軍確是何天,徐登不過年老眼拙,認錯了人,又有啥不能說的?

    除非——

    衛將軍真不是何天!而真是——故太子?!

    許多人的心跳,都不由的加速了!

    “唉!”皇帝頓足,“你!”

    來回踱了十餘步,突然駐足,喊,“江統呢?江統在嗎?”

    羣臣反應過來了:朝士中,親歷“癸未夜變”者,還有一個江應元啊!

    而且,江應元還是故太子的僚屬——還不是普通的僚屬,在故太子諸僚屬中,應該算最有代表性的一位了罷?

    江統做過兩件極具“代表性”的事情——

    其一,上書勸諫太子“力疾朝侍”“勤見保傅”等“五事”,此上書經楊駿大力“播揚”,朝野皆知,皆目江應元“忠貞檢正,風操可稱”。

    何雲鶴、楊文長之間的恩怨,同此上書也頗有點干係。

    這些事情,本書前文,都有交代。

    其二,故太子被廢,防送於許昌宮,江統率十數位“東宮舊臣”冒禁送故主於伊水之濱,司隸校尉滿奮飛馬禁止,若非何雲鶴及時現身,江應元以下,皆必入獄。

    這件事,進一步增強了江統“忠貞檢正、風操可稱”的形象。

    江統既是故太子僚屬之“代表”,就算比不得徐登之熟稔故太子相貌言行,但幾年下來,見總該見過幾面罷?

    另外,江應元雖和何雲鶴熟識,並一同“復太子”,卻非其僚屬,相對於文鴦來說,其地位客觀、超然的多;至少,不必如文鴦一般,衛將軍不點頭,就只好“君前失儀”。

    同爲“癸未夜變”之“親歷者”,衛將軍到底誰何,出於江應元之口,可信的多了。

    有人心說:聖上的反應……挺快的嘛!這個“聖質”……似乎有點不大“如初”了?

    江統也入城了,不過,目下不在宮中。

    於是,派出追鋒車,急傳江統。

    江統傳到之前,殿內無人說話。

    那個氣氛……真正叫人窒息啊。

    有人已經憋的頭昏目眩了,終於,殿外宦者唱名:“故太子洗馬江統入覲!”

    殿內立即騷動起來。

    江統匆匆而入。

    行過大禮,起身,垂手而立。

    “江統!”皇帝的手顫顫的,指一指依舊伏於階前、一動不動的那個人,“你說……他到底是誰?何天?還是……故太子遹?”

    江統默然。

    殿內每一個人,都豎起了耳朵。

    呼吸可聞。

    終於,江統開口了,聲音低沉,隱有金石之音:

    “臣不敢欺陛下,更不敢欺天下——”

    吸口氣,一字一頓,“彼,故太子遹也。”

    殿內大譁!

    徐登放聲大哭!

    皇帝的兩隻手,都向階下伸了出去,話裏,也帶出了哭音,“沙門!沙門!”

    階下的那個人,背脊劇烈的抽動了幾下,但依舊保持着稽首的姿勢,不擡頭,不出聲。

    皇帝只好縮回手,提高了聲音,“那……何天呢?”

    殿內的聲浪,一下子就降了下來。

    江統的回答,清清楚楚:“回陛下,‘癸未夜變’,何天以身護衛故太子,已……歿了!”

    殿內再次“轟”一下,又開了鍋了!

    皇帝高聲,“到底……怎樣一回事?”

    江統剛說了“回陛下”三字,殿內的聲浪,便又倏然降了下來,江統餘下的話,便清清楚楚了:

    “……‘癸未夜變’,故太子身負重傷,彼時,賈郭搜捕甚急,何敢泄露聲跡?於是,臣等籌議,對外,只說……故太子經已身故,養傷於繁昌瓊苑者,其實是何天。”

    “如是,賈郭既以爲所謀已得逞,便或不爲己甚?”

    “故太子傷勢極重,昏厥長達一月,期間,賈郭雖敗,但庶人倫篡逆之跡已現,而故太子重傷未痊,何以倡義?所以,依舊不敢泄露聲跡,不然,必引來庶人倫之追殺!”

    庶人倫,即趙王倫。

    “故太子大致痊癒之日,正是齊王冏討庶人倫之時,故太子說——”

    “‘吾之被廢,雖曰奇冤,但總是荒唐不孝,失愛於君父,無可怨尤!目今,清河王世子已立爲皇太子,統嗣已定,吾若示天下以庶人遹之真面目,則天下必不知所從,討逆諸軍必未戰而自亂,適足以爲趙王倫各個擊破也!’”

    “‘我是死過再生之人,名位,於吾,雲煙也!罷了!從今以後,我就永遠是何天了!何君高義,爲護我而身歿,我以其名姓,力圖恢復,再造乾坤,留‘何天’二字於青史,也算補報了他的救命之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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