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大課間足有半個小時,眼保健操的音樂剛響起,教室裏趴下睡覺的睡覺,寫卷子的寫卷子。

    高二的作業多,各科老師跟開過會一樣,基本每門課的作業都是一到三張卷子。如果不抓緊午休和課間的時間,只堆到晚自習寫,根本做不完。

    聞簫隨便拿了張試卷,打開筆蓋先簽上名字,完了扔開筆站起身。

    趙一陽跟後腦勺長眼睛似的,扭頭,“聞簫,你要去哪兒?”

    “超市。”

    “走走走,捎上我一起!”趙一陽積極響應,摸摸校服口袋確定裏面揣了錢,“餓死我了,中午食堂雞腿竟然限購一個,瞧不起我們這些七八點鐘的太陽的食量嗎?聞簫,你是不是也沒喫飽?”

    聞簫點頭,離開座位時發現,他同桌又不見了人影。

    池野這個同桌當得基本沒什麼存在感,上課睡覺,下課睡覺,彷彿每天晚上都在外面做神偷,太過辛苦,必須抓緊白天的每一分每一秒把覺補回來。

    學校超市隔得遠,從二教出去,要先穿過孔子像和籃球場中間那條主幹道,再繞過圖書館纔行。

    趙一陽愛笑,笑起來時嘴角有兩個酒窩,人緣很好,從二教出來,一路上都會遇見熟人打招呼。聞簫話少,總把天聊死,他還是鍥而不捨地跟聞簫聊天,“我中午去辦公室問數學題,發現老許正在做我們班的成績統計曲線圖,眼睛都要懟電腦屏幕上去了,別提多認真了。”

    聞簫:“嗯,他很負責。”

    “對,現在還沒高三,老許就在一門心思擔心我們高考成績了,這趨勢,髮際線絕對支撐不到我們畢業。”趙一陽絮絮叨叨,“說起來,我們學校高考成績排不上市裏頭名,論教學質量也算不上明南第一,但要是比歷史比悠久,我們學校基本可以傲視全國!”

    他裝模作樣地掐指一算,話裏有點憋不住的小驕傲,“我們學校的校址,歷史大概能追到兩千多年前去!當然,現在、以後,也是你學校了。看那個孔子像了沒,一動不動站那兒三百多年了。”

    聞簫:“老宅古校,那不是很容易鬧鬼?”

    “……”趙一陽雙手合十,“施主,我們可是要上晚自習的人!”

    學校超市不算大,但東西齊全,想找的飲料零食創可貼轉筆刀,都能找到。

    趙一陽是真餓了,挑了兩個麪包一盒餅乾一包牛奶不夠,又塞了瓶果汁在校服口袋裏。

    見聞簫站貨架前沒動,他蹭過去賣安利,“喏,那塊三明治,夾培根的,好喫,附中一絕,再不下手,火速沒有。”

    聞簫伸手拿了一個,又買了根墨藍色的筆芯。

    沒想到排隊結完賬,剛從超市走出去,筆芯漏了墨,糊了滿手。

    聞簫有點輕微的潔癖,“附近有水龍頭嗎?”

    趙一陽拆了個麪包正喫着,“有有有,門口那個洗手池一堆人在那裏泡泡麪,油凝在槽底,別提多噁心,我帶你去超市背後的,那裏人少,乾淨。”

    超市背後確實人少,地上幾隻麻雀在啄食,聽見腳步聲,撲翅飛走了。洗手池有點像高危建築,斜垮垮地挨着牆,說不定哪天晚上下場大雨就給沖垮了。

    聞簫擰開生鏽的水龍頭,“嗤嗤”好幾聲,一股清水才從水管裏細細地流了出來。餘光瞥見什麼,聞簫偏過頭,好巧不巧地,就看見有人正在翻學校的圍牆。

    身手敏捷地幾步助跑,騰躍,手攥住不鏽鋼條,人就站上去了。等手腕再一使勁兒,一個翻越,人已經到了圍牆外面。

    聞簫覺得那人影很眼熟,想了想,對上了——是他同桌,池野。

    正在翻牆。

    池野也看見了聞簫,隔着一大段距離,他中指食指併攏,齊眉的位置,痞裏痞氣地朝聞簫站的方向敬了個禮,嘴角一勾,人就跳下圍牆出去了。

    聞簫視線轉向站一旁的趙一陽,“剛剛是——”

    趙一陽轉頭看過來:“是什麼?”

    聞簫:“你沒看見?”

    趙一陽咬着吸管,強調,“看見什麼?我可什麼都沒看見啊,剛剛不就幾隻麻雀在地上蹦嗎?我還餵了它們兩口麪包屑。”

    聞簫:“……”

    演技奧斯卡。

    現在小學下午放學都早,池野到寧遠小學時,校門口人都走光了,只有個保安裹着軍大衣,正窩在傳達室裏打瞌睡。

    站一年級三班門口,池野站姿懶散地靠門框上,屈着手指,敲了敲綠色教室門,“芽芽同學,這麼勤奮在做作業?”

    聽見聲音,芽芽猛一擡頭,梳的小辮子跟着搖搖晃晃,“哥!”喊完,小眉頭又重新皺了起來。

    教室裏除了芽芽沒別的人,池野走進去,看他妹妹往書包裏塞芭比公主文具盒,“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了?”

    芽芽抱着書包,委屈巴巴,“我的蝴蝶結小夾子,體育課的時候,跑步,跑完就不見了。”

    “就爲這點破事兒難過?”池野手插進褲袋,拿出來捏成拳頭,擱他妹妹眼前,“準備好,看清了啊。”

    手攤開,他手掌裏放着的,正好就是一個粉紅色塑料蝴蝶結小夾子。

    芽芽瞪圓眼睛,驚喜,“哥哥,你去哪裏找到的我的夾子?”

    還用找?這小傻帽一星期能掉十個八個的夾子,他早去網上批發了一百個一模一樣的。

    “你哥法力無邊。”池野伸手拎上芽芽的小水壺,嫌棄,“又是粉紅色?”

    “哥,這是你給我選的,小公主色。”

    芽芽背好書包,穿的又厚,不大的人看起來圓圓滾滾。讓池野有種自己正牽着一粉紅色溜溜球的錯覺。

    摩托車就停在學校外面,池野把最小號頭盔給他妹戴上,自己把黑色口罩掛耳朵上戴好,長腿跨上摩托車。

    芽芽熟練地爬上去坐好,抓緊她哥的衣服,“哥,你今天早上多久起來的啊?”

    池野腿支在街沿上,“五點,怎麼了?”

    芽芽吐吐舌頭,話裏是拆穿的得意,“騙人,我起來上廁所,你就沒在家了,我去看了時間,三點。”

    “那是你睡迷糊了,看錯了,說不定你根本就沒起牀上廁所,都是在做夢。”

    芽芽被忽悠得迷迷瞪瞪,思考半晌,恍然大悟,“原來,我昨天晚上根本就沒起牀上廁所!”

    明南附中食堂的菜沒什麼新意,一星期五張菜單,循環一學期,任誰都受不了。隔壁的小喫街就成了最受歡迎的地方。

    小喫街街面不寬,但硬是塞下了左右兩邊所有小喫攤。不鏽鋼長板,天然氣罐,再加撐開的藍色篷布,組合起來就是一家勾人食慾的店。

    在塑料凳坐下,趙一陽點好三盤炒飯,又跟聞簫推薦,“這家店的炒泡菜,那真是一絕,保證你吃了一次,十年後都念着這味道!”

    見趙一陽還要說下去,聞簫已經明白他的路數,朝老闆道,“再要一份炒泡菜。”

    趙一陽比出拇指,“施主,識貨!”

    上官煜掰開一次性筷子,補刀:“施主不是識貨,施主是嫌你話多。”

    隔壁空着的桌子有人坐下來,嗓音大,變聲期的笑聲如同鋼鋸磨木頭。

    “姓池的物理課上罵我,呵,他那個同桌估計還不知道吧,池野可不是什麼好鳥。隔壁班都四十二個人,我們班怎麼只有四十一個?還不是池野,把人腿都打斷了,手臂打到骨折,還有什麼?對,脾破裂!再晚兩分鐘送醫院搶救,人命怕是都要沒了。”

    一邊說着,一邊拿眼睛瞧聞簫這桌。

    另一個人接着開口,“要是成年,這肯定能判故意殺人未遂吧?不然,爲什麼學校裏沒老師敢管他,還不是擔心,哪天一個不小心,就被池野打死了。”

    趙一陽手裏筷子拍桌上,“不敢當面出聲,只會背後嚼舌根,難道都是些太監?”

    上官煜慢條斯理地搭腔:“你這是侮辱了太監。”

    那邊人嗓音比之前更大,“我還記得清楚,高一,正上晚自習呢,池野跟瘋了一樣,突然踹門進來,按着章明峯就動手,凶神惡煞,一臉要殺人的表情。”說話的人還假裝縮縮肩,“可怕。”

    結賬時,隔壁桌的人站起來,經過聞簫邊上,一臉的不懷好意,放緩語調,“你看起來,骨頭可不比章明峯硬。小心啊,說不定哪天,一句話沒對,就被池野打死了——”

    聞簫往旁邊站了一步,聲音透着涼氣,“我跟你很熟?”

    對方沒說完的話直接被堵在喉口。

    等人走遠,趙一陽開口,“怎麼說,我跟池哥當了一年半的前後桌,雖然他經常不在學校,但池哥真不是這種人。雖然、雖然打人這事情,確實是真的。”

    後半句弱了下去——趙一陽向來以自己的口才爲傲,現在卻覺得,自己是越描越黑。

    聞簫比趙一陽高半個頭,他垂眼,問,“擔心我誤會?”

    趙一陽猛點頭,“雖然也不是誤會,不對,對,誤會!”

    把十五塊炒飯錢遞給趙一陽,聞簫嗓音是慣常的冷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有眼睛,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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