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椅子坐下,池野打量聞簫,“更嚴重了?”

    聞簫臉色蒼白,沒精神地應了一聲:“嗯。”

    這一次病情來得兇猛,頭昏沉地像是往裏塞了一塊巨石,還是裹着岩漿那種。身體不舒服了覺得什麼都煩,衛衣帽子滑了下去,聞簫擡手去拉,一次沒夠着,眉頭馬上就鎖一起了。

    見他這副暴躁地馬上能擡腳踹桌子的模樣,池野忍着沒笑,好心伸手幫他把衛衣帽子拉起來戴好,又順手碰了碰他的額頭,“嘖,怎麼還這麼燙?”

    完了想收回手,就見聞簫半垂着眼,“別動。”

    冷冷淡淡兩個字,啞得厲害,明明是命令的語氣,因爲摻進鼻音,池野硬是從裏面聽出了懇求的意味。

    他當真沒動,手穩穩貼在聞簫的額頭上沒拿開。

    池野的手跟他身高體型成正比,很大,手掌上有硬皮,等把池野的手也暖熱了,聞簫朝一旁偏了偏頭,“拿開吧。”

    隱隱感覺生着病的聞簫跟平日裏有點不一樣,池野又道:“溫度是比昨天低了點,一直低燒到現在?”

    聞簫點頭,頭疼得難受,“我再睡會兒,有事叫我。”

    教室裏吵嚷的聲音像隔着一層膜,很近,又很遙遠。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生病了,一直牢牢壓在心底的所有情緒,就跟暴雨後瘋漲的水流一樣,攔不住,疏不了。

    他沒頭沒尾地想起,以前爸媽出門,總是會跟他說一句走了,還會說清楚大概幾點回家。可現在,只有遠行,沒有歸期。

    聞簫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我只是生病了,快睡着吧,睡着就好了。

    最後一節課,化學老師唱男高音的大嗓門都沒能鎮住場,臨打鈴前的十分鐘,教室裏跟一滴油落進沸水鍋裏,開始躁動起來。有人剋制不住,先擰開可樂,“呲——”的放氣聲,在教室裏特別明顯。

    化學老師停下板書,轉身,“這位同學,不要以爲自己喝了一點世界知名的碳酸飲料,就真的全身充滿了活力,不要躁動好嗎?沉穩,沉穩,要像氦氖氬氪一樣沉穩!ok?”

    稀稀拉拉只有幾個人迴應他的話。

    趙一陽朝窗戶外面張望,“再過幾分鐘,就會迎來一天一度的附中版猛獸出籠,不知道今天食堂裏面有沒有什麼新菜。”見化學老師背過去寫板書,他跟着轉過身,見聞簫還趴在課桌上,不見醒的趨勢,“池哥,午飯要叫他嗎?”

    池野正在打超級瑪麗,“不用,一會兒上來的時候,帶兩個盒飯上來。”

    趙一陽點頭:“行,沒問題。不對,爲什麼要帶兩個?你怕聞簫喫不飽?食堂門口那家的盒飯量不小啊。”

    食堂門口有家賣盒飯的,滷肉是附中一絕,而且老闆大方,每次裝米飯都裝滿滿一盒。

    池野這才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一份給他,一份我的。”

    趙一陽恍然大悟:“這樣啊,你是不放心聞簫?”

    “差不多吧,哪兒來這麼多問題。”池野重新低下頭,繼續玩兒超級瑪麗。

    下課鈴響起的瞬間,整座教學樓”咚咚咚“全是桌椅移動和飛奔下樓的動靜。化學老師還有一道例題沒講完,把粉筆擱在黑板槽裏,“我知道我留得住你們的人,也留不住你們的心了,去吧去吧,再晚沒菜了。”

    這句話跟口哨似的,話音還沒落,教室就少了一半人,趙一陽和上官煜衝得快,轉個眼,座位上只剩一張空椅子了。

    等人走完,教室裏變得安安靜靜。遠遠地,有教導主任的吼聲傳來,“你以爲你在參加一百一十米跨欄啊,跑得再快也拿不到奧運金牌知道嗎?”

    池野鍥而不捨地玩超級瑪麗,冷不丁地聽見旁邊響起一句,“你好弱。”

    轉過頭,池野發現真不是幻聽,他冬眠了一整個上午的同桌,終於醒了。

    聞簫手肘撐在桌面上,支着下巴,面無表情的冷淡樣,很有嘲諷效果。一上午不是白睡,嗓音沒恢復,但精神好了幾分。他湊近,“才第五關?”

    把手機遞過去,池野用行動示意“你行你上別隻嗶嗶”。

    聞簫把手機接過來,也沒見有什麼特殊操作,幾個跳躍一陣跑後,就到了終點。看着升起來的勝利小旗子,池野不得不承認,自己好像是挺弱的。

    手機屏幕小,又習慣了防止老師在教室後門監視,手機都放課桌下面玩,兩個人盯一個手機屏幕,腦袋蹭着腦袋,肩膀也靠得近。

    聞簫手指長得好看,靈活地操縱那個穿揹帶褲的小人蹦來跳去,比遊戲畫面更具欣賞效果。池野又來了句,“同桌,你身上真的香。”

    聞簫懶得理他。

    池野正想辨認辨認這味兒到底是沐浴露洗髮露,還是衣服上洗衣液的氣味,就聽見椅子“呲——”的一聲。

    他擡頭,看見趙一陽一臉呆滯地站在那裏,“你怎麼回來了?”

    “跑太快飯卡忘帶了,上官等着的,我上來拿飯卡。”趙一陽說完,拿了飯卡在手裏,慌里慌張地,“那個……你們繼續,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轉過身的瞬間,趙一陽臉朝天花板,猛地閉上眼——我草啊,一天天的,第幾次了?池哥這到底算不算調戲?到底算不算?這世界太他媽玄幻了!

    又通了兩關,聞簫覺得沒意思,提議,“玩點有意思的?”

    池野見他懨懨的,奉陪,“玩什麼?”

    隨意找了個筆記本,從最後面往前翻了一頁,聞簫拿筆畫了幾條橫線,“五子棋,來不來?”

    兩個人邏輯思維都很好,直接把戰線拉得老長。聞簫以前跟人下五子棋,從來沒有過棋子把棋盤鋪滿了,都還沒決出勝負的情況。

    最後一顆子畫上去,又是平局,聞簫看池野,“誤打誤撞?”

    知道聞簫指的是他的考試分數,池野背靠向牆壁,長腿分開,校服拉鍊沒提上去——是會被教導主任扣文明操行分的高度。他眼裏有笑意,“你猜?”

    “懶得猜。”聞簫低頭,捏着筆畫好橫豎幾根線,“再來一局?”

    下午第二節是體育,教室裏人差不多都走沒了。趙一陽跟上官煜站在聞簫的課桌邊,相互使眼神——你去叫人?我不去,你去?

    許睿寫完英語卷子湊過來,“聞簫這是喫過午飯之後又睡了?”

    趙一陽聲音壓得低,“沒錯,感冒藥吃了催眠效果好,又睡了小半天了。可馬上體育課,聞簫又沒遞假條,是該把人叫醒下去集合吧?”

    許睿沒懂:“那就叫他啊。”

    趙一陽往後退了一步,“你去?”

    許睿覺得,不就叫人嗎,正想開口,話到嘴邊,又下意識地憋住了——他莫名其妙地有點慫。

    聞簫今天脾氣不太好,誰都能感覺出來,就差在臉上寫“我不高興”和“生人勿近”幾個大字了。

    正好池野拎着瓶礦泉水進來,許睿連忙道,“池哥,來的正好,聞簫該起來一起去上體育課了!”

    池野走近,想了想,屈着指節,輕輕在課桌上敲了幾下。

    沒一會兒,趴課桌上的人有了動靜——卻是擡手掃出個弧度,一把攥緊了池野敲桌子的手。快得幾乎沒人看清楚動作。

    猝不及防地被狠拽住手腕,池野輕輕“嘶”了一聲。

    我日,這他媽什麼反應速度,他想躲開都沒能夠,被抓了個正着!

    趙一陽幾個對視一眼,同時往後退了半步——起牀氣果然兇猛。

    不是第一次被攥了手,池野剋制着沒掙扎,另一隻手又敲了兩下桌子,“同桌,體育課,該起了。”

    這一次,聞簫不情不願地擡起頭。他沒戴眼鏡,一雙眼睛露出來,眼尾下面凝着的一顆小痣很顯眼,整張臉顯得冷淡又銳利。

    特別是這時候被“咚咚”的敲桌子聲吵醒,他蹙着眉,啞聲問,“毛病?”

    “沒病。”池野還真不悚他。

    趙一陽和許睿上官煜跟路人甲乙丙似的,在旁邊小聲討論。

    趙一陽:“臥槽,你們看清楚沒有,聞簫眼裏有殺氣!”

    許睿沒太感覺出來:“就跟平時有點……不一樣?”

    上官煜兩個字總結:“好凶。”

    正在這時候,教導主任程小寧經過理一班教室門口,往裏一看,“池野!你跟聞簫拉拉扯扯地是在幹什麼?你欺負你同桌了?”

    這一嗓子中氣十足,半條走廊都能聽見。

    池野有點無奈,低頭看聞簫,“同桌,我欺負你了?”

    聞簫把眼鏡重新戴好,遮了眼裏的一點零星笑意。身上剛冒出來的刺重新蟄伏,他用鼻音回了聲:“嗯。”

    “……”池野低聲笑罵:“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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