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簫記憶力不差,應該說一直都很好,以至於聽池野問起,他能把那些畫面一一翻出來。

    比如看見池野捏着從他那裏借走的筆,潦草又鋒勁地簽下“池野”兩個字,最後一筆習慣性地會拉很長,而勾的那一劃大約在六十度左右——這些細節他都記得清楚。

    再比如,他坐在臥室的書桌前,時不時地會望向窗戶外,找到池野那扇窗,而手彷彿擁有自己的意識,會在草稿紙上寫下無數個“池野”。

    這時,教室後門被敲了三下,許光啓站在門口,皺着眉,“池野,來一趟我辦公室。”

    正好可以不用繼續回答問題,聞簫心裏繃緊的弦鬆了鬆,“快去。”

    教師辦公室池野熟門熟路,在許光啓辦公桌旁邊站好,發現電腦旁邊放着一盆仙人掌,還很精神,池野指了指,“新買的?”

    許光啓點頭,“對,不是說仙人掌防輻射嗎,中年保健迫在眉睫。”

    注意到花盆土壤的表面鋪着幾根茶葉和幾朵杭白菊,池野提醒,“老師,仙人掌雖然很好養,但喝剩的茶還是不要往裏面倒吧,說不定哪天就爛根了。”

    “不是說仙人掌生命力強嗎,茶營養多好,真這麼容易死?”許光啓有點擔心地看着電腦邊小盆栽,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連忙板起臉,“聊什麼花草經,池野,你小子給我站好!”

    池野撐了撐背,用行動表明自己已經站好了。

    許光啓把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又有點發愁。

    他原本正在批班裏那幫兔崽子的作業,氣得太陽穴突突跳,根本不想承認這些學生都是自己教的。等程小寧風一樣跑進來,把“池野有早戀眉目”這個消息告訴他時,他突突的太陽穴快炸了——

    從高一入學接手這個班開始,就一直擔憂的事,遲了一兩年,還是發生了!

    他謹慎詢問,“池野看上誰了?”

    程小寧跺腳,“我哪裏知道,這不就是因爲不知道,所以纔來問你嗎,你是班主任!”

    “我確實是班主任,但我還真不知道,消息還是你告訴我的,我完全沒看出來什麼苗頭。程老師,你信息來源會不會有誤?”

    程小寧愁眉不展:“沒誤,池野親口說的,說他有喜歡的人了。你聽聽,你品品,這跟個預警一樣,池野這小子,太囂張了!”

    當時聽程小寧這麼說,他有點不樂意了,池野雖然是那什麼了一點,但本質上是個非常好的孩子,當即,他就把詢問早戀這事包到了自己身上。

    這時把池野仔細看了一遍,許光啓嘆氣,把前五屆後五屆的學生拉成一排,池野不管長相還是學習能力,都是掐尖的,真要比,也就聞簫能並肩。

    這樣的少年人,能不招女孩子喜歡嗎?要是池野真有了目標去追,成功率根本不用懷疑!

    想到這裏,許光啓竟然有種前兩年池野都給自己省了心的錯覺。

    清了清嗓子,許光啓決定先問問,“你跟程老師說的話,沒蒙他吧?”

    池野搖頭,“沒有。”

    “我寧願你是懶得跟程老師搭話,故意嚇他的。”又嘆了聲氣,許光啓問他,“到哪個階段了?”

    池野:“會把你氣得睡不着覺的階段。”

    捂着心口,許光啓連忙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你別說了,就這麼委婉一下可以了,我大概有數,有數。”

    他又語重心長,“你小子,這叫兩年不鳴,一鳴驚人!”

    池野手原本插在褲袋裏,被許光啓盯住,乾脆把手背在身後。他贊同地點點頭,“對,您說的有道理。”

    “還對!真當我在誇你呢?”許光啓瞪眼。二十幾年的經驗告訴他,學生早戀這種事,太尋常不過了,知慕少艾嘛,人類正常情感。高壓政策只會讓這些少年人產生逆反心理,最好以理服人、以情動人。

    “池野啊,你是我教過的學生裏天資最高、腦子最聰明、也是心智最早熟的。我一直都認爲,你不管做什麼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知道,這個年紀的感情,都是無比熱忱的、真摯的。但是,你現在十七八的年紀,你現在面臨的處境,跟你喜歡的人,能有未來嗎?當然,如果你是貪一晌之歡、只看眼前,那當我沒說,只要……”

    從辦公室出來,已經打上課鈴了,走廊能一眼望到盡頭,不見半個人影。

    沒有馬上回教室,池野轉過拐角,靠在樓道的瓷磚牆壁上,心底裏壓着的躁鬱直直往上衝。

    許光啓有一個詞說得沒錯——貪一晌之歡。他跟聞簫兩個人其實都心知肚明,他們貪求的,確實如此。

    從那天晚上到現在,他們見面,接吻,親密無間。但兩個人默契一般,從來沒有說過愛、從來沒有討論過未來,甚至連“喜歡”兩個字,也只委婉地說過一次。

    只看眼前,不過是因爲能看見的,只有眼前。

    甚至由此,不敢浪費分秒。

    池野回教室時,他同桌正趴在課桌上睡覺。這是聞簫的習慣,因爲晚上刷題刷太晚,加上早起,很難不打瞌睡。他每天會選擇一兩節課,每次睡十到十五分鐘,老師通常都假裝沒看見,任他睡。

    剛坐下,不過一點拉椅子的動靜,聞簫就醒了,明顯睡得很輕。他沒有坐直,將就着枕手臂上的姿勢,問池野,“老許怎麼說?”

    “讓我想清楚,要慎重。”池野在課桌下面抓過聞簫的手,揉捏了兩下他的手指,垂下眼,有點像自言自語,“我一直想得很清楚。”

    聞簫任池野把自己的指節捏來揉去,朝對方沒什麼表情的側臉看了一會兒,重新閉上了眼睛。

    物理老師進教室時,一口氣把季節都往前推了推。在許光啓很注重養身地奉行春捂秋凍、穿長袖襯衫上課的情況下,物理老師穿一件黑色工字背心,特意練出來的手臂肌肉讓人覺得他不應該出現在教室,應該在健身房擼鐵纔對。

    抱臂站好,物理老師環視一圈,等全員安靜了纔開口,“誰能回答我,我叫什麼?”

    沒人說話。

    一陣詭異的安靜後,纔有人小心翼翼說了句,“武歷。”

    “對,我叫武歷,我教了你們快兩年了同學們,教師評分你們很給面子地給了我四星五星,我很快樂很滿足,可是!”物理老師猛地一頓,從黑板槽拿起一根粉筆,“我們來做個選擇題。”

    “啪啪”幾下,他在黑板上寫下“武力”、“武厲”、“武麗”和“武理”,“abcd四個選項朋友們,我名字是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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