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林墨搖頭推辭道,“墨兒不缺錢。安掌櫃將雲濟堂的鋪子賣了,銀錢夠我們用一輩子。墨兒在這裏等候郡主和少卿大人,只是因爲聽聞你們也要去隱居,所以……來道別。”

    朱影不好意思地收起銀票,面上有些不知所措,朝林墨道,“江湖路遠,林公子保重。”

    這兩年來發生的事,又如走馬燈似的浮現在她眼前,映在深秋的濃霧中,所有的面容似乎都還很鮮活。

    “郡主保重,楚少卿保重。”林墨又抱拳施了一禮,便轉身緩緩走進了身後的竹林中。

    腳步輕盈,無聲無息,彷彿連林中的雜草也不曾踩到。

    半晌,白色的衣袂終於消失不見。

    朱影望着那一片竹林,又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恍然道,“這一片竹林,就是當初我從香積寺的枯井中逃出來後,看到的那片竹林……”

    想到不遠處就有那口枯井,她忽然收了話。

    “好像是,這裏離香積寺不遠。”楚莫也向四周看了看,近處是如煙山林,遠處有星點燈火。

    “不知林墨將陸雲舟葬在哪裏……”胡服女子如自言自語般。

    “阿影,你可曾後悔殺了陸雲舟?”玄衣男子扶住她的腰肢,輕聲問道。

    她擡起頭,對上他宛若秋水的俊眸,“不後悔,只是遺憾。陸雲舟天縱奇才,若是沒有誤入歧途,該多好啊!”

    “若是時間能回到十幾年前,他沒有殺張希,兩人舉案齊眉,也不會有後來這許多的事。”楚莫淡淡道。

    張希……是人皮面具案的第一個受害者。

    “你我也不會相遇。”朱影朝他彎了彎嘴角,便扶着他走回馬車上,“世間一切皆有因緣,不可深究其理,唯隨緣兩字。”

    “你說話怎麼越來越像淨一那個老頭?”楚莫調侃了一句,就吩咐阿牛繼續駕車。

    “淨一大師怎麼樣了?”她掀開車簾望了一眼西郊方向。

    “挺好的,我看他……打算將衣鉢傳給鴻十了。”楚莫摟着她的肩膀,“夫人,天還沒亮,你睡一會兒吧。”

    ~~

    微風拂面,氣溫不冷不熱,也不知是春季還是秋季。

    這也是個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一個農婦裝扮的女子斜躺在窗前的醉翁椅中,隔窗望着遊廊上一個孩子與丫鬟婆子玩耍,目光裏都是慈愛。

    醉翁椅輕輕搖着,一個小丫鬟站在旁邊給她輕輕打扇,朱影漸漸合上眼簾。

    女子的頭髮包在巾布中,臉上也未施脂粉,卻仍掩不住眉梢眼角的美麗柔和。

    寢房的門“吱吖”一聲被推開。

    兩三歲的小娃一言不發,徑直從門縫鑽進來,蹬着小短腿就爬上了醉翁椅,靠在女子身前蹭了兩下。

    “閒少爺!別去吵夫人休息。”一箇中年婆子追了進來,不顧小男孩的反對,將他抱到懷裏,又告誡道,“你又忘了老爺怎麼說?夫人自從生了你,身體就大不如前,不能抱你!”

    孩子望着母親“嗷嗷”抗議了兩聲,擠出幾顆淚珠,眨巴着長睫。

    “沒關係,餘婆婆,眼下老爺不在,就讓我抱抱他。”醉翁椅上的女子掙開眼睛,溫柔地伸出雙手,餘婆婆懷中的孩子立刻撲騰着向她撲過去。

    餘婆婆只好將孩子遞到女子的手裏,還不忘提醒道,“夫人,老爺很快就回來了,別叫老爺看到又要責怪奴婢們……”

    “放心吧。”朱影笑着逗弄着懷裏的孩子,並沒有抱他,而是用手環繞,讓他也坐在醉翁椅上,“今天上哪兒玩去了?”

    小娃十分歡喜,眼睛忽閃忽閃望着母親,“村口!”

    “哦?你去村口了?”朱影試着將他舉高,卻發現楚閒真的又沉了很多,已經抱不動了,“村口有什麼有趣的事?”

    她身體不好,不常出門,因此總是讓下人們帶着兒子出去遛彎兒。

    鄉下好喫的多,楚閒三歲不到,長得白白胖胖。

    這個兒子像楚莫,性格內向,兩歲才說話,朱影因此經常想辦法逗逗他,讓他多說兩句。

    “馬車!馬車!”小胖墩手指着窗外。

    “哦?你看見馬車了?”她鼓勵地摸摸他細軟的頭髮,又問,“什麼顏色的?”

    “黃色……不不,”小胖墩想了想,又伸着小手比劃道,“上邊兒是硃色,中間是黃色,下邊兒是硃色……”

    “閒兒都知道上中下了……上邊兒是硃色,中間是……”朱影欣喜地重複兒子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眯眸喃喃道,“朱篷金壁……”

    “對,是金色!”楚閒想起了合適的詞語,高興地拍了一下小手。

    朱影心中微亂,忙問身邊的餘婆婆,“老爺回來了嗎?”

    “回夫人,還沒有呢,說是縣老爺遇到一個小案子,請老爺去幫忙看看。”餘婆婆說着,又趕緊將楚閒從朱影懷裏捉下來,以防被老爺回來逮個正着。

    這小縣城裏,縣令房大人與楚莫私交甚厚,也知道他們的來歷,一直幫着他們隱藏行蹤。

    平時有些小案子,房縣令也會將楚莫找去討論案情,等破了案,再請楚莫喫一頓酒,不到天黑就會回來。

    今日怎麼去了這樣久?

    朱影心中惴惴不安起來,乾脆站起身,扶着丫鬟走到院門口去等。

    結果剛出院門,沒看見楚莫,竟然迎面撞見了楚閒說的那輛馬車。她連忙低下頭,趁着擦黑的天色用衣袖遮掩住面容。

    “阿影。”記憶中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接着駕車的小黃門拉開了車門,一個身穿寶藍色錦袍的男子從車上探出頭來,朝她笑了笑。

    李研這些年臉上有了歲月的痕跡,也蓄上了淡淡鬍鬚,只有一雙鳳眸仍舊幽深清亮。

    朱影緩緩擡頭,一時沒有認出他來,只覺得此人與當年的齊王很像。

    “怎麼,不請我進去?”男子見她愣怔,乾脆從馬車上跳下來,略帶好奇地打量着面前這座小院,又問道,“問離呢?”

    “問離……他去縣衙了。”朱影如實答道,又看了一眼來人,確認是李研,“皇兄怎麼……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來了?”

    “這地方好啊!”李研踱着步子,聽見狗叫聲便望了一眼院內,看見一個追着大黃狗亂跑的孩子,忽然捂着肚子笑起來,“那是你的孩子?方纔在村口……指着我叫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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