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露華到了平昌候府附近,堅決不肯要徐長治再送她。和木蓮二人來到青瓦巷子,從那狗洞裏爬回府去。

    遠遠在暗處相隨的徐長治看着她二人在牆角憑空消失,走近了,方纔在草叢處看見一個狗洞,忍不住搖頭笑了笑,轉身走了。

    榮王確實如徐長治所預料的那般,將一應錦衣衛,包括春香樓的老鴇子等人都封了口。

    張漣欽還是第一時間,將這件事告訴了宋銘。

    他聽鍾淮說起過,宋銘自小與平昌候府的二姑娘定過親事,現在宋老夫人又和平昌候府開始走動,他極有可能會娶這位二姑娘。

    宋銘在聽了張漣欽添油加醋的述說後,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徐睿去春香樓遇見榮王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仔細想了又想,徐睿是徐家嫡長,按道理,不可能讓他親自動手。只是慈寧宮那位,向來不循常理,他冷聲回覆張漣欽:“我再說一次,看護好榮王,不得出半點差池。”

    張漣欽拱手應了聲是,想了想,又壯着膽子道:“大人,平昌候府那個二姑娘如此不守禮教,實難與大人相配,卑職認爲,大人應儘早做出決斷,不該與其有絲毫瓜葛。”

    宋銘愣了愣,“張漣欽,你是以何身份對我說這種話?”他擡眼看張漣欽,那眼神談不上有多兇狠,就是一股冷意直衝心底,讓他不敢與其對視,低下了頭。

    鍾淮出聲道:“漣欽,你先下去吧。”

    張漣欽額上冒出一層細汗,於公於私,他都沒有資格說這番話,低頭退下。

    鍾淮知道宋銘的脾氣,想替張漣欽說幾句好話,半天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鍾淮,明日開始,給他換個衛所。”

    “他只是一時心直口快,沒有別的意思,大人,這回就算了吧。”

    有沒有別的意思,宋銘自己心裏知道。眼下正是緊要關頭,他沒空去處理這種繁雜的私事,他的屬下則更不能爲了這等事情來煩擾他。

    “從明日開始,別讓他再出現在我眼前。”

    宋銘語氣不容商榷,鍾淮也不再多言,只得應了聲是。

    夜漸深了,宋銘又吩咐鍾淮派人回家裏說一聲,他今晚在值房歇下。

    這夜,他又做夢了。夢裏是宋家一百六十多口人身戴枷鎖,跪地待斬的畫面,他在一旁看着劊子手高高舉起刀,鮮血四濺。滿目赤紅漸變成漫天黃沙,悍馬鐵騎將他圍在屍山血海裏,他拿着刀拼命想要站起來……

    ***

    沈露華的祖父也曾是大齊的一代名將,驍勇擅騎射,兵法如神,數次掛帥領兵無一敗績。他有十一個兒子,唯有沈潛是他親生。那十個養子年少成名,赫赫有名的沈家十虎,唯有親兒子連貓也不如。

    沈潛的紈絝之名在上京也是如雷貫耳,整日醉生夢死,連帶自己的兒子也漸漸向他學習。

    亡羊補牢爲時未晚,沈露華自那日去春香樓要回了銀子,便開始在家裏督促父親和弟弟改邪歸正。

    沈潛坐在房裏拿着本書,瞪眼看着林氏,林氏上前替他捏肩,柔聲道:“候爺,您要是不想看,妾身念給您聽如何?”

    沈潛煩燥的抓了抓頭說:“得了吧,咱們沈家人,就沒有這讀書的天份,你念我也聽不進去,反倒覺得聒噪。”

    “那能怎麼辦?”林氏將窗格撐開,外頭廊廡下,沈露華擺了張圓椅坐在那兒,將家裏一衆僕從乃至沈嶽集中在院子裏扎馬步。

    領頭教習的,是她從徐家請來的小子徐明允,一板一眼的,不許任何人偷奸耍滑。

    沈露華自己手裏拿了根馬鞭子,誰敢偷懶不認真,就給上一鞭子,沈嶽是捱得最多的一個。

    沈嶽一開始自然是不服管教,奈何徐明允那小子是一根筋,只聽沈露華的話,看他不肯練習,上去就給了他一個過肩摔,按在地上一頓胖揍。

    這一幕把衆僕役嚇得不輕,包括在屋裏看書的沈潛,不敢有任何造次,生怕女兒不顧他臉面,給他也來這麼一下,到時候裏子面子就全沒了。

    好不容易捱到日暮西沉,看着院子裏的人散去,沈潛也長長地舒了口氣,今日是四月十五,紅楓樓一年一度的羣芳盛宴就在今晚舉行。這麼盛大的場面,怎麼能少得了他沈潛?

    沈潛沒打算在家裏喫晚飯,直接讓林氏伺候他換了身衣裳,又伸手找她要銀子:“夫人,我已經在家憋屈的數日,今晚說什麼也要快活快活,給我一百兩吧。”

    這幾日被女兒強行拘在家中不得自由,沈潛已經好幾日不曾出去喝花酒,連林氏也覺得他這些日子受了委屈,正準備去給他拿銀子,沈露華拿着馬鞭推門進來了,“爹,您今晚要出門嗎?”

    沈潛看到她手中的馬鞭愣了愣,繼而怒火衝冠,“你個臭丫頭,管你弟弟就算了,還管到你爹頭上來,簡直是目無尊長,豈有此理!”

    沈潛爲了彰顯自己的脾氣,原地打了會兒轉,想找個趁手的東西摔一摔,看上案頭上那個青花瓷瓶,抱起就要扔,被林氏攔下:“候爺,這個是花了五十兩銀子買的,摔不得的。”

    沈潛一想,也覺得不划算,沒銀子的時候可以偷偷拿去當掉,便由得林氏把瓶子攔了回去,頓時雙手空空,有些無處安放之感。

    沈露華冷眼看着他,突然一笑,“爹,我沒別的意思,知道您要出門,晚上寒氣重,特意讓人煮了點薑茶,您喝了再走不遲。”

    木蓮手裏端着個托盤上前,上頭放着一碗褐色薑茶還冒着熱氣。

    “真的?”沈潛難以置信,急於出門的他也沒多想,拿起聞了聞,確實滿是生薑的味道,便仰頭一口喝下,極不講究地拿手擦了擦嘴,“好了,我已經喝了,你先回吧。”

    沈露華領着木蓮退出來,聽得父親還在催促林氏拿銀票,木蓮則小聲道:“姑娘,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沈露華不無遺憾地想着,此方法只能用一次,下回就是給他端神仙甘露,他也不會喝。

    她甩着手裏的馬鞭,要是父親也能像沈嶽那樣,不聽話就是一頓揍,她也不用費這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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