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擼起衣袖看了看手腕上那道淺淡得近乎不見的傷疤,臉上露出少有的溫柔笑意。
從那次被咬之後,他就想方設法要祖父帶他進宮,想尋了機會報仇雪恨,卻無緣再次遇上她。直到一年後新帝登基,宴請羣臣,父親受邀入宮,並帶了三個兄長和他一起。
宮中人丁不旺,太后讓百官帶着孩子來顯得熱鬧,那一日的宴席專程設有童宴,一羣半大的孩子,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聚在一起玩耍嬉戲,還未正式開席,皇上與太后都未到場,皇上的御桌上廚師精心雕刻的山河塔不知被誰推倒,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皇上剛登基,第一次宴請臣工,就遇上了這樣不好的兆頭,塔倒喻示着山河動盪,即使是無心之失,也罪責重大。
那時他還不懂這意味着什麼,心想着再雕一個來不就是了。看到有太監來把他們叫過去問話,他也無所謂,反正也不是他乾的,與他無關。
哪曉得自己的大兄長康敏中忽然指向他,說看到他在御桌前轉悠了幾圈。
這種栽髒污蔑在家裏時有發生,他習以爲常,卻不曾想在這皇宮裏,他也敢這樣信口雌黃。
父親當場暴跳如雷,左右開弓打了打好幾個耳光,恨不能親手掐死他,他至今也忘不了文質彬彬的父親一副想將他拆喫入腹的表情。
他爭辯不是他,沒有人聽,自己的親兄長親自指證,哪個會相信不是他所爲?
就在他以爲自己要被父親打死時,她帶着兩個小姑娘站了出來,說看到他剛剛一直在清池邊上欺負一隻冒出水面的烏龜,並未見他去過御桌前。
她站出來後,陸續又有兩個孩子站出來證明。因爲他確實就是一個人在池邊玩烏龜。
太監終於相信了她們的話,他的大兄長康敏中則以一句,我可能看錯了搪塞帶過。
這件事到最後也未找到真兇,不了了之。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如果坐實了罪名,他可能真的活不到現在。
從那以後,他總是找各種機會想接近她,跟她道聲謝。現實是,她是高高在上的候府千金,而他則是康家一個不受待見的庶子。幾次遇見,都沒有機會再與她說上一句話。
*
沈露華到錦衣衛衙門的時候,宋銘不在。瞿恩又把她帶去他的值房裏,閒聊中,說起鎮撫鍾大人受傷的事情。
鍾淮這人低調不張揚,武功卻是不弱的,連他也受了傷,那宋銘呢?
“那宋大人呢?他有沒有事?”
瞿恩笑了笑說:“少夫人請放心,宋大人無事,這幾日在衙門裏親自照顧着鍾大人。”
原來他是爲了照顧鍾淮纔不回家!果然在他心裏,男人比女人重要!
沈露華嘆了口氣。
她又問起盧應的事情,瞿恩說前日就已經和劉輝達等人出發,去了哪裏,執行什麼任務,那都是機密,他不得而知。
沈露華點了點頭,讓他去外面候着,待宋銘回來,就來告訴她。
瞿恩回道:“在張千戶手裏。”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果然與她料想的一樣,“他可是已經訓成了?”
“正是呢!這幾日張千戶不眠不休,與那海東青對峙着,終叫它臣服了。”
沈露華莫名涌起一股酸意。張漣欽可以,她照樣也可以,今晚回去就熬着。
瞿恩笑嘻嘻地說着,看到少夫人忽然變了臉色,想起私下裏流傳着宋大人與張千戶的那些傳言,覺得自己不該說這麼多,撓了撓頭,又行了個禮,跑了出去。
今日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異常的燥熱,她在屋裏呆不住,便出來院子裏踱步。一擡頭就看到半空中盤旋的海東青。
那只是麻灰色,並沒有她那隻純白的玉爪名貴,如此一想,心裏也就平衡了些。
她正站在那裏發呆,忽然見那隻海東青朝着她這邊俯衝過來,她還來不及反應,身後的無垢飛起一腳,將那隻海東青踢到一邊。
她驚魂未定,那隻海東青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發出一陣慘烈嚎叫。無垢還想上去補上兩腳,被她叫住。
這東西得來不易,訓化更不易,就這麼給打死了,着實可惜。
那海東青的翅膀被無垢踢傷了,撲騰了半天飛不起來。她正不知該如何處置時,院門口張漣欽急匆匆地跑進來,看到地上的海東青,二話不說,拔刀就朝她砍過來。
無憂和無垢手上都沒拿兵器,無憂反應快一些,拉着她側身險險躲開,張漣欽一刀砍空,馬上又來一刀。
“這是在做什麼?”
宋銘的聲音泠然響起,張漣欽怒而收刀,轉身朝着宋銘半跪行禮:“大人,少夫人將卑職的蒼翼打傷,卑職一時氣憤,情難自控,大人要罰便罰,不過,在此之前,請少夫人給卑職一個交待。”
沈露華張口結舌,氣不打一處來!交待?他想要什麼交待?剛剛那鷹朝她衝過來,要是傷了她,她又該去找誰要交待?他進來不由分說拿刀就砍,要不是她帶着兩個會武功的婢子,她是不是就活該被他砍死?
她那執拗脾氣一上頭,索性不給他講道理。
“張漣欽,我要是不給你交待,你待如何?”
張漣欽並未回頭看她,只盯宋銘,聲音裏帶了隱忍的哽咽:“大人,修身齊家乃爲官之本,如此惡婦若不嚴加管教,如何能叫下屬信服?”
沈露華翻了個白眼望天,一個大男人,竟能委屈得要哭了?果真不管男人還是女人,會撒嬌的才能讓人心疼。
“張漣欽,我見過不要臉的,就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
“你住嘴!”宋銘打斷了她的話,維護張漣欽的意思不要太明顯。
沈露華被他吼得一愣,他們兩個纔是一夥的,她在這兒說一千道一萬,給誰聽?她倒要看看,他能把她怎麼樣?
“宋彥卿,那你打算如何管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