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時聽到這些話只有七歲,無法分辨真相,可以理解。如今你已四十二歲,難道還不能明白皇家奪嫡,哪兒有什麼是非對錯?各爲其主,成王敗寇,這道理你該懂!你叔父跟隨代王去往涼州衛並非一朝一夕,擁立代王,何錯之有?何以是你叔父之過?你叔父已去世二十多年,我也垂垂老矣,你要是放不下,就把我這條老命拿去,如果還嫌不夠,你就鞭屍,把你叔父的骸骨也挖出來鞭,我沒有意見!莫要再爲難他們了。”

    沈巖聽完,落下淚來。他也明白這些道理,但是生母臨死前的聲聲泣血之言,是他揮之不去的噩夢,這些年,他一面念着養母的慈愛,一面被這些噩夢所困擾,苦不堪言。

    如果能早一些與母親坦露心聲,得她開解,或許他能慢慢放下來,但是現在,現在叫他如何放得下?

    他的女兒,他的兒子,落了個什麼下場?

    憑什麼現在對他講這些?憑什麼他們一個個都活得好好的,而他的兒女要遭這樣的罪?

    “母親,撇開過去的事情不談,悰兒遭受宮刑,被流放至嶺南瘴毒之地,生死不明,清兒無端受到李縉污辱,至今沒給個說法,我身爲父親,難道不應該爲他們討個公道?”

    提起他們兩人,沈老夫人也是淚如雨下,但她心中清明着,將那檀木佛珠往桌上一拍,只聽得啪地一聲,繩結斷裂,佛珠四散滾落:“單說悰兒一事,你有何臉面討這個公道?他殺人嫁禍那是推脫不了的事實,你要找誰去討要公道?”

    沈巖倏然站起來,“不是那個賤丫頭出手陷害她們母女,悰兒哪會做下這等錯事?您聲稱拿我當親生,在您心裏,並非是這樣!您一直坦護着自己的親孫兒孫女,事發至今什麼是真相您心知肚明,還不是一味坦護着那丫頭?”

    “哪家的姑娘好端端地,要去陷害親人,你心裏難道不明白?說來說去,還是你那包藏多年的禍心在作祟,豈能怪得了旁人?拿不拿你當親生,你自己捫心自問,我問心無愧,你若還要執迷不悟,我已無話可說,你走吧,別再回這個家了!”

    沈巖沒有立刻就走,而是再次跪下,給她磕了三個頭,方纔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沈巖的離去,預示着他對沈家的報復也將正式開始。

    得知沈巖出了沈家,沈露華多日緊崩的着的心絃終於鬆懈。這幾日,她無時無刻不在防着沈巖暗地裏下死手,睡覺也將那火銃帶在身上。

    夜裏,沈老夫人突然將一家人叫到福壽堂裏,關起門來,說是有話要說。

    沈露華猜想,今日沈巖出府前來見過祖母,一定是對她說了什麼。

    沈老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方纔開口道:“把你們都叫過來,是想跟你們說件事情。”

    沈潛看出來,這是出了什麼大事,恭敬道:“母親請講,我們都聽着呢。”

    “今晚上,你們把該收拾的東西,都收拾了吧,咱們明日一早,離京。”

    “離京?”沈嶽抓了抓頭,“祖母,是咱們全家都離京嗎?是要上哪兒去呀?”

    沈潛猜到了什麼,不敢肯定,“母親,是發生了何事?您乾脆給我們講個明白吧。”

    沈老夫人在案几上拿起事先備好的路引說道:“別問了那麼多了,這些你拿着收好,莫要叫人看出了破綻來。”

    沈潛接過來一瞧,“安慶?母親,爲何好好的要回老家?”

    沈老夫人瞪他一眼,“你還看不出來?等出了京,到了大名府,那兒自然有人接應,你再帶着他們,去往平涼衛。”

    平涼衛?

    沈嶽一聽到這幾個字,差點跳起來。

    “祖母,平涼衛不是譚大帥的駐兵之地嗎?我們爲什麼要去他那裏?”

    沈嶽這話問得有些傻。

    連林氏也能猜出來,是爲什麼。

    沈露華不解道:“祖母,您爲何不早做這個決定?非要等無路可退了,才這般狼狽逃命?”

    沈潛難得正經喝斥道:“你懂什麼?我們沈家人被多少雙眼睛盯着你知不知道?你以爲我們離京是件容易的事情?我與你祖母的身份文契二十年前就被沒收,這輩子別想離開!這次拿着這假的東西偷逃,叫他們知道我們是要去往平涼衛,他們一定會不計血本地將我們挾持回來。”

    沈露華接過父親手中的路引看了看,又問道:“祖母,那您呢?您不走?”

    那裏頭,沒有祖母的路引。

    沈老夫人是打算留下來,將那條老命抵給沈巖,求他放過自己的兒孫。

    “我這把年紀,哪還能活着去到平涼衛?沒準在途中,便顛簸死了。”

    沈潛聽聞此言,激動道:“母親,這怎麼行?我們怎麼能丟下您,自己去逃命?”

    “那你是想看着自己的兒女全死在自己面前?”沈老夫人厲聲厲色,“我說什麼,你就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便是了,不要有半分猶豫!這些年困在上京,窩囊夠了,拿出沈鴻的兒子該有的本色來,帶上你父親的素櫻虎頭槍,帶着你的兒女們,去往平涼衛,重新回到你該去的地方,聽懂了嗎?”

    沈潛淚流滿面,大聲道:“母親!”

    沈老夫人喝斥道:“不準哭,把眼淚擦了!沈家的兒郎,就不該流眼淚!”

    沈潛拿袖子擦了淚給母親磕頭:“母親,您還是隨我們一起走吧,兒子就是一路揹着,也得把您背與平涼衛。”

    “別說傻話了,你孝順,我知道!但你若爲了孝順,導致兒女們遇難,我要你這孝順做甚?不如一死來得痛快!別再說這些磨嘰話,該怎麼做,莫要我再說第二遍。”

    沈潛再次給母親磕頭:“是!兒子聽您令下”

    從福壽堂出來,沈露華跟着父親一起,去往祠堂,拿祖父那杆素櫻虎頭槍。

    她發覺父親連走路的姿勢也變得挺拔了不少,進入家祠,先是給祖先上了三柱香,然後轉身,將供桌上的槍拿起,在手上盯着看了良久。

    沈露華忍不住問了一句,“爹,你會槍法嗎?”

    沈潛默不作聲,從祠堂裏出來,在外面的空地上,將那杆塵封已久的名槍耍得有模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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