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赤都是個魚龍混雜之地。

    這裏有南來北往的劍客,給銀子,就能替你去取人性命,也有朝廷通緝的要犯,躲藏在這裏苟且偷生,邊陲重城,天高皇帝遠,逍遙又自在。

    爲了躲避無處不在的錦衣衛暗查,也爲了她的孩子快樂成長,沈露華隻身來到赤都,改名換姓,開了一家小酒館。

    酒館的掌櫃龍丘先生,是個奇人,會說書,會唱戲,還會易容。他的妻子生出苗疆,擅蠱擅毒。夫妻兩人年輕時受到東廠追殺,曾得過沈鴻的救助,沈老夫人一來,兩位立刻前來拜見。

    沈露華察覺宋銘派出了暗衛試圖打探沈家一家人的消息,便化名商季寧,易容成男子,與這二位在赤都裏開了家酒館,娶有一嬌妻,育有一個兩歲多的男童。

    和樂融融的一家。

    酒館裏坐着寥寥幾位客人,嬌妻帶着孩子在後面院子裏午休,沈露華趴在桌前昏昏欲睡,龍丘先生正敲着醒木口沫橫飛地說一些荒誕故事,大門口走進來一高大俊朗的男子,撩起袍擺坐在角落裏,朝着她招了招手。

    她起身,自架子上端了壺酒過去,放在男子面前,小聲問道:“你怎麼有空來這兒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關琅拿過酒壺,倒在陶碗中,喝了一大口,方纔說道:“前日剛收到消息,康家的小子被抓了,殺人!被判了秋後處斬。”

    她愣了一下,又問:“可有具體消息?”

    關琅道:“大致是他那大哥想對他下死手,正好遇上個機會,案子怎麼回事不清楚,他的兩個下屬一口咬定,是受他指使將人打死,死的人,跟他半文錢關係也沒有,刑部拖了段時日,沒有找到其它證據,給他判了個秋後處斬。”

    “他沒有喊冤?”

    “據說被抓之後,成了個鋸嘴的葫蘆,大有任人處置之意!”

    這貨怕是把大牢當家了,連冤也不會喊一聲。

    她當初本來是想帶他一起離開,那傢伙自己拒絕了,他怕寶音郡主不依不饒追來,影響她的出逃計劃,說是留在上京也逍遙,讓她不必管他。

    那段時日得虧有他幫忙,她才能順利報仇,帶着家人出逃,現在他有難,叫她如何能不管他?

    躊躇了良久,她忽然拍桌子道:“要不,咱們回一趟上京,把他撈出來。”

    關琅頓了頓,“就知道你不會坐視不管,行,你要去,我陪你!”

    一個月後,兩名俊朗的青年與一名老者一起,騎着棗紅馬出現在上京城中。

    龍丘先生給關琅也易了容,三個人,三張完全陌生的臉孔,在這裏,不會有任何人認得他們。

    龍丘先生的易容術實在高明,除非專用藥水,貼合在他們臉上如真人無異的面具遇水也不會脫落。

    沿路緩慢騎行,街邊的景緻與三年前大同小異。

    恰巧遇見春闈放榜的時候,御街人山人海,上演着榜下捉婿那一幕。

    他們三人騎着馬,不方便過去。遠遠找了個人不多的茶攤坐下來喝茶。

    聽着旁邊桌的人議論這界第一名會元蔣牧之。

    沈露華握着杯子的手頓了頓,把即半送到嘴邊的茶水放下了,朝着人羣看過去。

    這一世與上一世大不相同,沒想到這蔣牧之還是考了個第一名高中會元。

    上一世,他娶了寶音郡主,得宋銘扶持,一路青雲直上,這一世,還會是如此嗎?

    關琅聽隔壁桌的人說得津津有味,對蔣牧之也產生好奇,問道:“這蔣公子究竟是個什麼神仙人物?有那麼厲害?”

    隔壁桌的看他們像是外地人,忙給他們介紹:“這位小哥有所不知啊,這蔣公子長得那叫一個清俊端方,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爲人還十分的雅緻風流,你看看那邊來的大姑娘小媳婦兒,都是來瞧他來了。”

    “是嗎?”關琅呵呵一笑,調侃道:“我這大男人被你們說得也想去看看了。”

    其實沈露華也沒見過蔣牧之,上一世蔣牧之中探花的時候,她人在冷宮裏,沒見過他真人。

    隔壁桌的人搖頭笑說:“可惜啊,那蔣公子,今日沒來!”

    沈露華道:“過幾日,不是要打馬遊街的嗎?到時再來一睹其風采吧。”

    龍丘先生笑說:“我老了,要來你們自己來,我不想來。”

    關琅是個粗人,對這讀書人,興趣缺缺,扔了幾個銅板在桌上,起身道:“窮酸書生,弱不禁風,有什麼好看的?走吧,先找個客棧歇歇腳。”

    關琅對上京城不熟悉,上回來的時候,壓根就沒進城,因此,哪兒有好一點的客棧,全然不知。

    沈露華只知道如意樓和明月樓。她想起徐睿死在瞭如意樓,說什麼也不會去那裏,調轉馬頭,準備去往明月樓。

    就在這一個轉身,看到對面,宋銘一身青灰色繡有麒麟的錦袍,騎着馬迎面行來。

    路邊行人紛紛讓路迴避,沈露華和關琅都愣了,龍丘先壓根不認識他,但見這人的氣度,也忍不住暗自砸舌。

    三人連忙打馬避開他。

    宋銘走得不快不慢,在經過他們身邊時,竟乜了她一眼,也僅僅是這一眼而已,騎着他的驚影得得得地離去。

    聽着馬蹄聲遠去,她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哪曉得這一回頭,剛好也看到宋銘回頭,兩個視線交錯,她下意識閃躲,回過頭,不敢再看他。

    宋銘看着她的背影,愣了會兒神。那明明是個男人,爲何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莫名有種熟悉感?

    待宋銘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關琅問道:“怎麼一來就碰上他?剛剛看到他,是不是害怕了?”

    “沒有!我爲何要怕他?”沈露華剛纔確實是有一點怕,除了怕,還有一點……說不出的滋味。

    龍丘先生問道:“那人是?”

    她抿嘴沒有做答。

    龍丘先生原來也聽她說起過,很快便猜想出他是誰,沒再繼續追問。

    關琅笑了笑,“不怕就好!他不會認出你,你現在的樣子,叫從前認得的人看到,沒人能想到是你。”

    她輕嗯了一聲,裝做若無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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