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次半夜裏,他燒到額頭滾燙,手腳卻冰涼,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第五天夜裏,一聲驚雷炸響在天際。
乾旱了好幾個月的縻州終於下雨了,豆大的雨點子噼裏啪啦地落下,茅草屋比她想象中的要結實,並沒有漏雨。
他的燒明明已經完全退去,就是不見醒轉。
茅草屋裏一燈如豆,她摟他在懷裏,聽着外面的疾風驟雨,電閃雷鳴。
宋銘忽然呼吸急促,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沈露華因激動,聲音有些變調,“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爲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說得最後,她已是語帶哽咽。
宋銘眼神極度不可思議,就那麼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他把她留在身邊,十虎起兵造反,還夢見李姝媺殺了他們的兒子。
那個孩子真的長得和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可他救不了他。
是他親手把那個女魔頭推上皇位,讓她毀了自己的所有。
明明,自己才被她一刀刺穿了心臟,爲何此時又躺在她的懷裏?他不應該恨不得將他抽筋扒皮碎屍萬段嗎?爲何此時看着他欣喜若狂。
宋銘頭痛欲裂,他不應該是死了嗎?爲什麼又好像還活着?究竟哪些是夢,哪些纔是真?
“你怎麼了?頭很痛嗎?要不要我幫你揉一揉?”
“不必……”他突然出聲,聲音嘶啞,喉嚨乾澀,掙扎着想要坐起來。
“你別亂動,傷口才剛剛癒合。”
沈露華輕輕扶着他坐起來,拿了枕頭替他墊靠着,去桌上倒了杯溫水遞給他:“你先喝口水吧,肚子餓不餓,我竈間還溫着粥,去給你盛一些來好不好?”
宋銘喉嚨難受,接過水杯喝了一口,腦子漸漸恢復清明,記起了她爲什麼會和自己出現在這裏。
他深深吸了口氣,牽動着身上的傷口,很痛,亦如夢中,看到自己的兒子慘死,看着她拿着刀插進他的胸膛,看着她哭得肝腸寸斷。
很痛。
也許作惡太多的人,註定就不配得到幸福。如果放下手裏的刀,會成爲別人砧板上的肉,那他情願永遠做那把刀。
那場夢如果是警示的話,他是不是應該自此放她歸去,只要她和兒子都康健的活着,他什麼也不再奢求。
外面暴雨如注,竈房在屋外,沈露華衝進雨中,去竈房裏將溫在竈間的粥盛了一碗,用另一個空碗蓋好,抱在懷中,又衝回正房裏。
她擡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揭開碗,把粥拿過來,坐在牀邊,拿木勺要喂他。
宋銘擡手,接過她手裏的木勺,“我自己來吧,你去把頭髮擦乾,不要着涼了。”
他能自己動手喫東西,她很高興,“這大熱的天,一點點雨水怕什麼,我沒事,你快點喫。”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還是聽話的拿了布巾把淋溼的頭髮擦乾,看着他把粥喫完,接過碗放回桌上,輕輕環住他的腰身,把臉貼在他的胸口,聽到他的心跳變得強健有力,輕聲說道:“宋彥卿……你能不能,隨我一起去涼州,去了那裏,我們一家團聚,再也不要回來。”
宋銘怔愣着,夢裏,她也曾這麼問過他,他答應了她,可是結果呢?
沒有得到他的迴應,她暗自苦笑,又自做多情了吧!他是喜歡她,應該還沒有喜歡到,願意放棄權勢的地步。
不過,也不要緊,只要他活着就行。
過了好一會兒,宋銘才道:“涼州我就不去了,那個三年之約,是跟你說着玩的,你不要當真,從這裏回了上京,我就派送你回去。”
“怎麼能是說着玩的?我答應了你,我就要留下來。”
宋銘又是很久沒有迴應她,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你不是想沈遇了嗎?三年,他都長大了,你不在他身邊,他該有多孤單?”
她重新把耳朵貼着他的心口:“別說了,等你好了回京再說吧。”
這場期待已久的雨水一直嘩嘩啦啦下到天明。
沈露華安心抱着他入睡,宋銘卻是不敢睡了,他怕自己睡着,再一次陷入那場噩夢當中。
接下來的兩天,大大小小的雨水不停歇,她便哪裏也不去,一直守着他,精心護理他的傷口。
宋銘醒來後,恢復得比從前要快一起,已經可以自己下地扶着桌椅走動。
他們兩人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那半缸米就快要見底了。暫時回不去的話,他們後面喫什麼?
宋銘記得,再過不久,溫鶴就該找來了,他只能安慰她,叫她不要着急,安心等着就是了。
最後,在第三天早上,雨水停歇,太陽出來的時候,溫鶴真的找來了。
宋銘看到這一幕,終於相信自己那場噩夢真的就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他恨不得現在立刻插上翅膀飛回京城,親手殺了李姝媺一了百了。
這個女人比他還會耍心機,她利用浪蕩爲掩飾,四處搜尋美男爲藉口,拉攏各地方官員,甚至造出了歷朝歷代帝王不允許使用的火雷作爲殺敵武器,致使血流成河,橫屍遍野。
“大人,夫人!你們真的還活着,這真是太好了!”溫鶴激動得差點要落淚。
聽聞他們雙雙落入北運河當中,大家都說凶多吉少,他偏不信那個邪,自己劃了船一路找尋下來,終於叫他給找到了。
大船並沒有離開,只是去了前面的長水碼頭等候,當時這樣的舉動主要是爲了讓趙末青放鬆警惕開啓城門。
現在大船又停回了縻州碼頭,他劃小船出來找他們,想要逆流而上,還是很困難,不過他身上帶了信號彈,看到信號,很快會有快馬來接他們先回船上。
直至晌午,無憂無垢騎快馬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