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她轉頭回屋搬矮木凳時,孟子怡偷偷湊近看,這是一個解放年代的水杯,蓋子都是鐵的,她小心翼翼的打開杯蓋,一股汽油味衝出來,她趕緊把蓋子蓋回去。
這都是些啥啊?
小羣把凳子一放,微笑道“姐姐坐。”
孟子怡看了看凳子,還挺乾淨的,就安心的坐下了。
小羣拿着幾張……姑且稱爲紙巾吧!兩個巴掌那麼大一張,硬度簡直跟紙箱有得比!
孟子怡不知道這是什麼玩意紙巾,擦屁股都嫌它刮屁股皮。
小羣把杯蓋打開,難聞的汽油味再次飄蕩,孟子怡臉色一變道“這是什麼呀?這麼臭!”
小羣也不生氣,拿着裏面的鐵勺,把一勺液體倒入掌心上,慢慢的塗在青紫色的手臂上。
孟子怡不可思議道“這是藥酒?什麼牌子的?”
小羣搖搖頭笑道“這是我爸爸調的,用萬金油和一些藥草磨成的,治外傷很有效。”
孟子怡心裏犯嘀咕,她爸爸是醫生?
“姐姐,你能幫我塗一下背嗎?”
小羣轉身把衣服揭起來,佔據了小身板大部分皮膚的是一大片觸目驚心的青紫色,孟子怡倒吸一口涼氣,氣的手直髮抖,眼眶溼潤的盯着那些傷,這羣兔崽子!!!
孟子怡咬着牙道“他們,爲什麼要打你?”
小羣身子一挺,緩緩,有些傷心道“因爲小羣的爸爸媽媽死了。”
孟子怡渾身一顫,不可置信道“難道不是因此而更愛你嗎?”
小羣沉默了,良久,她才沙啞着聲音道“沒有。”
孟子怡艱難的開口道“沒有,什麼?”
她轉過頭來,淚眼滂沱道“姐姐,沒有人,沒有人更愛小羣。”
淚無聲的滴落,每一下都像尖細的針,深深的扎進孟子怡的心裏,她心疼的看着哭成淚人的小羣,輕輕的把她擁入懷中,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道“別怕,姐姐不會讓他們再傷害你的,好嗎?”
背上傳來冰涼的一下一下的滾燙,她知道,那是這個可憐的孩子,唯一能發泄的痛苦的眼淚。
孟子怡抱着她,騰出右手拿起勺子往左手手心放了一勺藥酒,右手指腹點了點藥酒,輕輕的塗在小羣的背上,感覺到她的僵硬,她柔聲道“疼要說出來。”
小羣含着哭腔道“不疼。”
不疼?怎麼會不疼?
孟子怡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溫柔的給她點塗臭烘烘的藥酒。
冰涼的指腹放在小羣腫着的臉頰上,摸到她溼溼的淚痕,她輕聲道“家裏,只有你和你哥哥嗎?”
小羣咬着下嘴脣,小聲道“嗯。”
孟子怡“那他去哪裏了?爲什麼留你一個人在家?”
小羣“今天是集墟,哥哥去買東西了。”
她想起來了,今天對於他們這裏的人來說,是個湊熱鬧的好日子,應該類似於城市的搞活動吧?
孟子怡疑惑道“你哥哥不在家,你一個人出去幹什麼?”
小羣搖搖頭道“我沒有出去,是他們,他們踹門,還拿刀子捅門,我怕他們弄壞了門,就把門打開了。”
短短几句話,聽得孟子怡心驚膽顫,對方都拿刀了,還不報警,居然爲了一扇爛門被人家打成這樣!
孟子怡教導道“你以後別這麼傻了,他們要弄門你就讓他們弄,壞了找他們家長賠,不要自己傻傻衝出去,今天我要是不往你這村來,你還要被石頭砸,到時候的醫藥費能買幾百扇你這破門了。”
聽到她的話,小羣有些傷心,語氣委屈道“不一樣,那是爸爸做的門,壞了,就沒有了。”
孟子怡詫異,她爸爸到底是醫生還是木匠?
小羣自顧自道“爸爸已經沒了,他做的門我要守着,他們之前就把門弄壞了,是哥哥又修好的,哥哥很辛苦的,小羣不想讓他不開心。”
孟子怡摸了摸她的腦袋,頭髮亂糟糟的,分明是短髮,卻有幾塊地方打了結。
她柔聲道“誰給你剪的頭髮?”
小羣道“以前是爸爸剪的,現在是哥哥剪。”
她就猜到,緩緩站起來,她道“你家有剪刀嗎?”
小羣仰起頭,眨巴着無辜的眼睛道“姐姐要剪刀做什麼?”
她無奈道“你頭髮有幾個結,不剪很傷頭髮的。”
“哦~”
從小羣家裏出來,她慢慢往回走,心裏有些沉重,一道細蚊般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姐姐,拜拜。”
她回過頭來,小羣躲在門口,偷偷探出個腦袋,小手輕輕揮了揮。
孟子怡道“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前面的地上放着一把透明的雨傘,孟子怡這纔想起來,剛纔跑的時候把傘落下了。
她蹲下來,盯着那把傘,心裏突然有些惆悵,那個孩子,以後會怎麼樣?
心裏似有千千結,這是她第一次爲別人的命運而憂心忡忡。
夜裏躺在陽臺的沙發牀上,孟子怡望着滿天的星塵,喃喃自語道“看着都一樣,其實,這顆不一樣,那顆也不一樣,萬千星辰,萬千種命運。”
天上的星星變成了那個孩子哭泣的臉,苦澀在心中擴散,她突然想爲這個世界,這個人,做點什麼,而不是她一向崇尚的:人生苦短,自由奔放,在生命最燦爛的時候去燃盡自己的青春,讓這一生都極其美麗與無憾。
她突然想拋棄所有浪蕩天涯的慾望,用盡全力去幫那個孩子,她好像,不怎麼想去洗滌心靈了……
第二天,朝陽照耀大地時,孟子怡站在廚房的窗戶邊上,看着國旗慢慢的往旗杆上升,那抹鮮紅飄揚下,陽光灑在整齊的校服上呈現出滿目金光閃閃的白藍色,鍍金的腦袋瓜仰着,一隻只小手端正的敬禮,所有人在那個時刻,共同完成了一個莊重的儀式。
直到音樂最後一個音節,國旗精準的停在了杆頂上,一切就結束了。
他們齊齊把手放下,認真的聽着校領導們輪流發言,麥克風傳來斷斷續續的話,聽了一會,孟子怡蹙眉,感慨道“真是又臭又長的發言啊。”
轉頭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陳義菲,很快收到回覆。
陳義菲“幹嘛?”
孟子怡“可愛嗎?”
陳義菲“……”
陳義菲“有事說事,別打暗號。”
孟子怡“能不能幫我查一件事?”
陳義菲“說!”
孟子怡“單身貴族可以領養孩子嗎?”
陳義菲“?????”
孟子怡“我有一個朋友,她想領養一個父母雙亡,只跟哥哥相依爲命的女孩,你看行嗎?”
陳義菲“?這位朋友不會這麼巧姓孟吧?”
孟子怡“……”
陳義菲“你真的去做慈善家了?”
“姑父知道你是這麼修心養性的嗎?”
“那女孩幾歲啊?父母怎麼死了?哥哥幾歲啊?”
……
孟子怡頭疼的看着陳義菲的三連發,還沒回復,人電話就來了。
“喂!你說真的假的?”
孟子怡無奈道“大胸菲!我沒事專門提這個幹嘛?”
陳義菲撇嘴道“誰知道你是不是藉故回來?”
孟子怡扶額,她是這麼看她的?
兩人聊了好一會,最終以失敗告終,孟子怡不符合領養條件,小羣也不是任何人的領養對象。
陳義菲突然無奈道“孟大小姐,你要時刻謹記自己是去做什麼的,你今天送鞋,明天領養,完全違背了姑父送你下鄉的目的!”
孟子怡悶悶道“幫助她也不影響我修煉出心如止水的境界啊!”
陳義菲譏笑道“得了吧你,還心如止水?你替那孩子出頭,對熊孩子動手了,這一條就不符合修心養性的規定,動手就是暴力,暴躁纔會產生暴力,心如止水應該是講道理,諄諄教誨纔是,而且你現在還想直接把孩子領走,目地乾脆又明確,不符合心平氣和,耐心尋求真正的解決方法的屬性,所以!”
她頓了頓,認真道“孟大小姐,你!還是很暴躁啊!”
孟子怡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怎麼跟剛纔那個小學的校長一樣?講的東西又長又臭!”
陳義菲像又抓住了她的雞腳,樂道“你看!我沒說錯吧!孟大小姐,你連聽偉大校長的一片苦心,你都沒耐心,我看一年的時長是遠遠不夠的!你再待個三五年差不多了。”
孟子怡抗議道“喂~大胸菲,你到底是讓我修心養性還是讓我睜眼說瞎話?你們這叫修心養性嗎?這簡直就叫磨滅人性!”
陳義菲義正嚴辭道“這個你可不能怪我,以我角度來分析,一個不知名的村子,不可能只有一兩個窮人,你今天送鞋,明天送金也沒用,你這是解決了一時的問題,你送的鞋子幸運的話能穿個兩三年,可他們的貧窮並不會因爲穿了你這雙鞋就消失了,相反的,你在窮鄉僻裏,又漏財又幫人強出頭,這是件很危險的事,而且你沒必要給他們造成你能幫助他們的錯覺,你只是去借這個表面的環境薰陶你那顆暴躁的心,一年後你就回來了,到時候,他們還不是一樣要回到從前的生活,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你別打亂他們的生活節奏了。”
孟子怡苦惱道“可是我是真心的,我真的很想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