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髏將軍張開空曠的嘴脣，吐出一口黑霧，發出毛骨悚然的嘎嘎笑聲。
陰雲密佈的北方，時常會下上一場大雪。
一條小河涓涓流淌，將冰雪和妖獸森林隔開！
晴雪兩重天！
時而有些妖獸徘徊在這周圍，眸中閃現一絲忌憚。
一隻尚未成年的牛獸探出一爪，瞬間化爲冰凍，趕忙收回，再不敢進入。
然而，純粹的骨香味讓一些妖獸控制不住本能，興奮嘶吼。
在這長期陰鬱的環境，以及讓不死族恐懼的獸吼聲中，不死族們越來越渴望擺脫束縛。
他們奢望着走出去，見一見太陽，仔細感受那山川河流，品人世間最美的佳釀。
可，上萬年了！
現實與理想差距甚遠，越是渴望，越是絕望。
時間一長，他們內心最後一絲善良被吞噬，血肉徹底消散，只留下最醜陋的一面。
所有不死族都不覺得自己有問題，直到皇長子出生。
皇長子長着標準的人樣，除了沒有心跳聲，殺不死，長相一點都不像不死族。
有人甚至懷疑這是狸貓換太子，卻被皇嚴懲。
他們厭惡這個皇子，可礙於皇子的身份和地位，只得硬生生地忍耐着。
終於有一天，這個皇子消失了，不死族的族人們這才覺得舒服了一點。
他們不能容忍異類，尤其這個異類還能夠掌控他們生命。
可還沒等大家開心多久，這個皇子又回來了。
正等着被封皇的二皇子阿蠻想一絕後患，集結一衆心腹，想要祕密殺了這個皇長子。
*
望眠宮。
阿郎不安地坐在冰椅上，看了看上首空着的位置，忐忑不已。
自從數年前，被爹扔出不死族之後，他一直沒有見過自己的爹了。如今爹又將他接了回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難道說是爹想他了？
想到這種可能，他的內心雀躍起來。
咔咔！
骷髏踩在地上的聲音響起，他將頭低垂，不敢去看。
害怕現實和自己所想的差距太大！他不想失望。
“爹！”他一直這般稱呼着這不死族的皇。
高貴的骷髏身着一身亮黑色袍子，垂下的衣襬繡着金色的紋路，在這陰鬱的大雪天，亮眼了幾分。
骷髏皇走到皇位上，看着下面最愛之人所生的孩子，嘴脣微張。
“阿郎，我帶你去見你的娘。”
“娘？”阿郎不解。
娘不是早就死了，化成塵土了嗎?
“跟上！”皇冷聲道：“難道你還在恨着我？”
“不！”阿郎趕忙否認，“孩兒只是……”
骷髏皇已經走的很遠，根本沒心思聽他解釋。
阿郎的神色暗了暗，雙手緊緊捏住衣襬，覺得很不舒服。
突然好想回去和師父繼續生活，雖說每天都在奔波，至少他的心很安定。
不！
他是不死族！不能給師父帶去麻煩！
他摸了摸永遠都不會跳動的心臟，學着人類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快速跟了上去。
越走越偏僻，直到一處冰山前。
冰山有個洞，洞外垂掛着被冰封的綠色藤蔓，和這白成一片的死寂世界格格不入。他心生疑竇。
難道不死族終於等不下去，準備發動人類戰爭了？
他趕緊跑上去，想要勸解。
忽聞……
“你娘在裏面！”骷髏皇的聲音輕了很多，也溫和了很多。
洞內，無數水晶柱懸掛着，閃爍着點點銀光，兩側擺滿了各種被冰封的花朵和小樹，玉樹銀花，唯獨沒有那百家的歡聲笑語。
阿郎疑惑地跟上。
越到裏面，見到了一些人類使用的東西。
樸素無華的桃木梳靜靜躺在冰制桌面上，還有一些冰和花草製成的珠釵。
這像是個女人的閨房。
阿郎內心的疑惑越來越強，隨着每前進一步，內心無端生出一股悲痛，越演越烈。
直至看到盡頭的冰棺。
年輕秀美的女人閉着眼，雙手交叉，嘴角微揚，好似正在沉睡。
阿郎知道：這女人早就死了！
“這是……”他的聲音顫抖地厲害。
“這就是你娘！”骷髏皇掀開棺蓋，在女人的額角留下一吻，“你是我和人類共同的孩子。”
阿郎跪坐在地，滿臉淚水！
難怪……難怪他除了被殺死不了，一點都不像不死族。原來……
他哽咽着，顫抖地問：“爹，一直以來，你是不是在騙我？”
騙他爹不愛他？騙他出去，離開不死族？
骷髏皇沒有回答，空洞的雙眼緊緊看着棺中人。
瞳中那火紅的火瞳忽明忽暗，讓人不覺陰暗，只覺一種難言的痛。
他不捨地將棺蓋蓋上，緩緩轉過身，盯着面前的愛子。
“如果不死族有靈魂那該多好，那麼只要我死了，就可以去見白雪了，沒有阻礙，永遠在一起了……”
“爹……你……”阿郎頓覺不好，想要制止。
又被皇打斷。
“年輕的時候，我受了重傷，如果不是你阿孃的話，我早就死了！能夠活到現在，我已經很知足了，可惜……”
阿郎痛哭流涕。
現在的爹早沒了以前的冷漠和疏離，只有對命運強烈的不甘。
他能幫爹做些什麼?
好像什麼都做不了。
“她說人類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壞，我相信了她。阿郎，我現在問你，你在人世間流浪了那麼久，受了那麼多苦，你怎麼看？”
阿郎：……
原來……爹什麼都知道。
想到顧雲墨，他微微一笑，坦誠道：“我很喜歡師父！”
“所以你喜歡人世間，是嗎？”
“是的！”阿郎鎮定道，不見之前的自卑和懦弱，“我被人類傷害了，我曾恨過人類!可是直到師父的出現，我才知道人類有好有壞，有善良有邪惡。”
“也許人類不是完美的，但是師父盡力地讓我看到了最完美的一面。人世間，不過一個輪迴，就算我因爲恨一個人而殺了那個人，我不會覺得解脫，我只會恨更多的人類！那麼我的餘生，將由恨意終結。”
他又看向骷髏皇，問：“爹，你呢？你恨着人類嗎？”
骷髏皇點了點頭，道：“除了她，我恨所有的人類！”
他是不死族的皇，是不死族的希望，承受着歷代列祖列宗們代代相傳的恨意。
他根本沒有選擇題，只有必選項：恨！
“你還真是她生的孩子啊。”他忽而軟化了語氣，“也是我的孩子。”
洞外的雪紛飛，洞內的情誼在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