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族不死族……”他低聲呢喃,“多麼侮辱的稱號啊!萬年前,我族身負神力,披荊斬棘,爲天下請命,爲萬物護駕。雪白的靈魂承載我們高傲的志向。沒有我們,何來這下界?又何來上界的安穩?”

    他自嘲一笑,“如今血肉盡失,神力消散,落得這番境地,被你們嘲笑。我不怪他人!”

    他蒼涼大笑,“都是命數,運數,氣數,也是我們的劫數啊。”

    “我們曾是萬物生靈中至純至情之人。卻擋不住天命結束,始祖天仙隕落,斗轉星移,萬物萬變,我們丟了曾經的純善美好,化爲白骨骷髏,成爲最‘醜惡邪惡’一族……”

    他輕輕地撫上棺中人的眉眼,語氣溫柔。

    “白雪,我們初見時,想必你也是這般想的吧。不過沒關係了,今日之後,我會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你在說什麼?”八弟子聽不懂,以爲對方這話是跟他說的,不耐極了。

    “我是上界落魄殿弟子,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就帶你去上界,過好日子。”

    骷髏皇並未理睬。

    八弟子大爲惱火,拿出天級上品捆靈繩,陰沉一笑。

    “敬酒不喫喫罰酒,這是你自找的……”

    周圍的空氣快速冷凍,冰塊瞬間蔓延,轉眼間冷凍住他的雙腳。

    早已有過經驗的八弟子想要斬斷雙腳,卻低估了這冰塊蔓延的速度。

    轉瞬間,他連人帶魂被冰凍,表情停留在之前的得意。

    寒風過。

    “啪!”

    冰塊碎了,夾雜着靈魂絕望痛苦的哀嚎聲。

    寒氣還在蔓延,骷髏皇靜靜地坐在那裏,直至腿骨和地面連成一體。

    阿郎剛剛趕過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爹,我帶你走。”

    “走?”骷髏皇搖了搖頭,雙眼滿是憂傷的欣喜,“不走了……”

    憂傷分別,欣喜重逢。

    “爹!你不要我了嗎?”阿郎心第無數次地痛了,哭了,吼着:“爹,從小到大,你都不要我,我忍了!但是,現在我求求你,跟我走好不好?你是我的爹,你能不能不要不要我?求求你,爹!求求你了……”

    “不要了,我只要我的娘子……”骷髏皇的聲音繾綣,夾雜着濃濃愛意。

    阿郎眼見自己勸不動骷髏皇,飛奔而上,欲強行將對方帶走。

    一道厚實的冰牆破空出現,將他阻擋。

    “別費力氣了,我是不會走的……我已經找到和你娘永遠在一起的辦法了。”

    “爹!你在說什麼?什麼恢復?你在騙誰?”

    阿郎雙拳錘出,那看似脆弱的冰牆卻是絲毫不動。

    他一頭重重撞在冰面上,留下鮮紅血漬,傷口快速自主恢復。

    他又撞上去。

    冰牆依舊不動分毫。

    他慢了速度,停了下來,淚眼朦朧,後退數步。

    骷髏皇是不死族的皇,是不死族實力最強大的。

    對待族人,骷髏皇向來以最大的心去包容。

    久而久之,他理所當然地忘記骷髏皇的實力。

    如今,阿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誤解有多深。

    “爹,你出來啊……”

    悲愴哭聲迴盪在這片冰天雪地,淹沒在紛飛大雪中。

    “阿郎,想不想看看爹真正的樣貌?”骷髏皇笑着回頭,終於看向他。

    他停止哭泣。

    “爹?你……”

    白光驟放,刺痛了他的眼。

    模糊視線中,那本應消瘦的骷髏皇有了變化。

    潔白如玉的骨頭之內,透明似水晶的筋脈探出頭來,肆意延申,長出新的血肉。

    空洞的雙眸漸漸凝實,潔白的瞳眸純潔而聖潔,白髮生長,落到他的腰間,垂在地上。

    阿郎啞然失聲。

    爹他——恢復人身了。

    忽略白髮白眉白眸,單看五觀,他們如此相像。

    潔白如雪的男人面容溫和,眉眼淺笑,眼中蕩着幸福滿足的淚光。

    他卻看到了訣別的悲傷。

    骷髏皇微啓紅脣,吐出冰寒霧氣,將他的面容遮掩,繼而化爲片片冰花,落在冰面,融爲一體。

    “阿郎,記住不要讓任何人得到你的心頭血。”

    “阿郎,不要讓不死族恢復人身。一定要記住!”

    “阿郎,忘記我,忘記你娘,忘記你的出身!好好活着……活着……”

    晶瑩剔透的淚水溢出眼眶,化爲一顆鑽石,落在冰塊上,濺起清脆迴響聲。

    “阿郎,這麼多年以來,爹很孤獨,活得很累!很痛苦!爹想去找你娘了,你不會怪爹吧!不過,阿郎……”

    骷髏皇抱起棺中人,笑了。

    仿若聖潔的天山雪蓮,清冷孤傲卻又帶着讓人心悸的溫柔。

    “我和你娘會以另一種方式守護你!我們一直很愛你……”

    百丈平地起風雪,化爲潔白圍牆,將兩人包圍。

    冰寒的雪水落在阿郎的眼睛上,他習慣性地眨了眨眼。

    “阿郎,爹走了……但是爹也沒走!”

    白光大綻,阿郎睜大雙眸,流出血淚,卻倔強地不敢再閉上。

    骷髏皇抱着心愛的女人,化爲一道白光,飄至半空。再落地,已成一牀古琴,剔透光亮,寒氣逼人。

    碎冰激盪,擊在琴絃之上,奏出婉轉悠揚的旋律。似是訣別的悲傷,似是前路未卜的憂愁,又似是生死重逢後的喜悅。

    大雪停了。

    冰塊折射出點點光輝,仿若銀河,將這洞府襯得仿若仙境。

    冰牆徹底碎裂開來。

    阿郎神情麻木,雙臂顫抖地抱起冰琴,眼神麻木。哭的太多,真到分別的時候,竟不知該如何哭泣。

    鋒利的琴絃劃破他的臉頰,鮮血順着琴絃留下,佈滿整個琴身,繼而漸漸收縮至琴角有上端,形成一個美妙圖案。

    似是鴛鴦交頸嬉戲,最深情的訴說。

    “你是爹所說的雪幽嗎?”他悲傷地問。

    古琴嗡鳴一聲,一道稚嫩的童音響徹在他的腦海。

    “從今以後,我便是你最忠實的夥伴!你在我在,你亡我絕不苟活。”

    阿冥站在洞外,靜靜守候。

    大雪又起,同一個山洞,一個在外,一個在內。

    很久之後,阿郎收了雪幽,走出洞外。

    看洞外豔陽高照,寒冷的心漸漸溫暖。

    “走吧。”阿冥提醒道。

    阿郎回眸,看一眼只剩碎冰的山洞,再回頭,悲傷不再,神色決絕。

    “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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