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鄉鎮十年 >第3章 結紮(三)
    ???

    已經是臨晨五點過,牛頭溝的天顯得愈發的黑,小院裏窯洞和廈房的燈光一點也透不到院裏,黑漆漆一片。

    豆文革披着大衣站在院裏細細打量着院子的周圍,窯洞上面的崖頭有幾個星星點點、忽明忽暗的菸頭晃動着,悉悉索索的竊竊私語聲傳到院裏,豆文革擡頭看了看,轉身叫道:“劉榮。”

    劉榮在偏廈聽到豆文革叫自己,馬上走出來應了一聲“豆部長。”

    “你去叫外面的人都進來吧。”

    “知道了。”劉榮快速跑出去,把在院子四周的鄉幹部們都叫了進來,足有二三十人進到小院裏,本來就不大的院落頓時嘈雜起來,跺腳的,點菸的,掀開廈房和窯洞的簾子往裏探頭的,三五一堆的湊仔一處,說話的聲音都不大。

    劉榮一個人站在院子的一處角落裏,來回的跺着腳。心裏想,這鬼天氣能把人凍死呢。這也難怪,別人都穿着棉布的黃大衣,唯獨劉榮穿着一件短衫的單棉襖。

    豆文革再次返身進到窯洞裏,不大一會的功夫,只聽得窯洞裏王義大聲喊叫起來,一堆罵人的話很是刺耳,院子裏的大夥就都往窯洞門口湊,廈房裏的鄉幹部們也掀開門簾往這邊瞅。

    突然,王義從窯洞裏奔了出來,嘴裏大喊着“都不活啦!”像是要去跳崖又像是去拿钁頭、鐵鍬之類的農具拼命的樣子,後面小姑娘“大、大......”的哭喊着也追了出來,大夥趕緊的擋住王義,後面幾名村幹部也追出來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窯洞裏拽,豆文革跟在後面嗓門也大起來,但說的都是要講政策之類的話。

    終於,王義被近乎擡的姿勢拉回到窯洞裏,一陣折騰,漸漸的聲響又都變的小了。

    這邊,廈房裏的媳婦仍舊坐在炕上,懷裏的嬰兒應該是睡着了也不再哭鬧,王義折騰的時候,小媳婦也還是一言不發,只是嚶嚶的哭起來,看着像是受盡了極大的委屈和辛苦,讓在場的人都不好再與她對話。

    天放亮的時候,已經是快要七點多些,整整僵持了近三個小時,大家都疲憊的很了。

    王義老漢還是保持着一個姿勢再不發一言,小媳婦還是坐在炕上抱着嬰兒任憑鄉幹部們輪番勸說,說啥也不下炕。

    豆文革走出院子外面拿出手機請示鄉長,電話里約摸交談了十幾分鍾後返回到院裏。

    村支書湊上前低聲問到“咋辦?”

    “不行幫助上車,鄉上意思對抗計劃生育還要處罰,不然後面工作不好做。”豆文革說到。

    “你看能不能再想想辦法,不敢罰啊。”村支書兀自低頭看了看地上說到,“能有撒辦法?”豆文革看着村支書說。

    “那好吧,我也實在是說不動了,你們看着辦吧。”村支書輕嘆了一口氣。

    “我也是給你說鄉上地意思,其實我也不想,你也要理解支持哩。”聽豆文革這麼說,村支書轉身往窯洞走去,背對着豆文革擺了擺手,無奈的表示着默許。

    “都過來。”豆文革衝院裏喊了一嗓子,窯洞裏、廈房裏、院子裏的鄉幹部們都來到了豆文革跟前。

    “等一會,鄉上車下來,咱們按照分組,把門的,幫助上車的,看人的都弄好,炕上媳婦有娃哩,鄉上衛生院跟車下來個女護士,其他人上手注意分寸,人的安全是第一的,都清楚了嗎?”

    “好。”......“知道了。”大夥紛紛應聲到。

    過了大約半小時,一輛紅色的桑塔納轎車來到了王義老漢的院門口,車上下來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揹着一個皮質的急救藥箱,一下車便徑直向院裏走去。

    進到院裏,豆文革上前低聲交待幾句,女護士便走到廈房裏面去。

    剛進去不一會,只聽得廈房裏一陣哭天喊地的嘈雜,幾個鄉幹部擡腿的、抱胳膊的將屋裏的媳婦直接擡了出來。

    門口,司機早有準備,拉開車門站在一旁,一幫人快速的將媳婦推搡進小轎車的後排座,兩名鄉幹部一左一右迅速上車,衛生院的女護士抱着嬰兒也迅速的上了副駕駛的位置,司機快速的發動車子掉頭直往鄉上衛生院的方向駛去。

    跟着,幾名鄉幹部也發動自己的摩托車返回到鄉上去。

    窯洞裏的王義應該聽到了院裏的吵鬧,但也只是等小轎車差不多駛離的時候又一次在衆人的攔阻下強衝到院裏大鬧了一番,然後再次安靜下來。

    這次,王義沒有再回窯洞,而是蹲在窯洞門口的牆角,仍舊是抱着頭的姿勢。

    王義的小女兒蹲在旁邊一直陪着王義,眼睛怔怔的看着這院裏的每一個人,站在院裏的劉榮看到這父女倆的姿態,心裏突然間就不是滋味起來,想上前去安慰幾句,但最終還是沒有動。

    豆文革和村上的支書、主任,還有其他幹部都站在院裏,抽着煙,相互低語着。

    此時,天已大亮,但院裏的空氣似乎比昨夜的時候更冷一些。

    大夥陸陸續續走到王義跟前你一言我一語的講着政策,開導勸慰着。

    終於,王義老漢被一幫人拉扯着,推搡着進了窯洞,王義的女兒也跟了進去。

    劉榮看大家都走了進去,也就跟着進了窯洞。

    窯洞裏,炕上的鋪蓋凌亂,但總體收拾的還算乾淨,炕的一頭連着黃土砌成的鍋竈,竈臺的一旁安着一個木製的風箱。

    王義的女兒坐在竈臺前的一個木墩子上,王義被一衆幹部門拉到了炕沿上坐下來。

    豆文革披着大衣站在地上說道:“老王啊,你看政策是這樣,誰也沒有辦法,我也知道娃媳婦是爲了躲城裏的計劃生育纔回來的,但是計劃生育是國策,咱們這裏也是一樣,你自己也要想開一些哩。”

    說到這裏,豆文革停了停,摸出口袋裏的香菸再次給王義遞去,王義還是沒接。

    豆文革接着說道:“現在娃娃已經生了三胎,咱們只能生幾胎,政策你清楚,鄉上不光要結紮,你還要給交計外費哩,咋辦?”

    王義低着的頭擡起來看了豆文革一眼,又垂了下去。

    “沒有啥說地,給交去。”村支書語氣加大沖着王義說到。……

    這個時候的劉榮站在窯洞的最裏面,感到全身上下又冰又涼,也許是有些不知道怎麼表達的不舒服。

    多年以後,劉榮仍記得那個早晨,王義因爲不交計外費,被鄉幹部們把家裏的傢俱、糧食、電視全部拉出來擺了一場院。

    當劉榮和另一名鄉幹部擡着一袋磨好的麪粉往院裏出來的時候,王義的小女兒抱着豆文革的腿哭喊道:“叔叔,你們拿啥都行,不敢拿糧食,我上學還要背糧呢......”劉榮的心裏當時就一陣莫名的難過。

    後來,王義還是交了計外費,王義的娃媳婦也做了結紮手術。

    十多年後,已經到市裏工作的劉榮再次來到牛頭溝的時候,王義一家已經住進了寬敞明亮的大瓦房,兒子和兒媳也已回到了村裏搞起了羊產業養殖,女兒中專畢業考上了鄉政府的事業編,成了一名鄉鎮幹部。

    劉榮見到王義的時候,王義正在自家門口吸着旱菸,神情和模樣和當年好像並無太大的變化。

    劉榮上前打個招呼,一番交談王義也認出了眼前的劉榮,趕忙讓進屋沏茶吸菸,聊起當年結紮的事情,兩人哈哈大笑,劉榮猛然覺得,自己的心頭也爽朗了許多,那一天,牛頭溝的天空格外的湛藍,就連牛頭溝的空氣也是沁入心脾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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