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亢起伏的朗誦之聲,從當中那架華麗的馬車上傳了出來。
“欲試人間煙火,怎料世事滄桑。”
“萬卷詩書無一用,半老雄心剩疏狂,當年義氣郎。”
“醉後不知滋味,醒來方曉彷徨。”
“幾點淒涼愁絕意,百種相思枉斷腸,此情酒裏藏。”
……
這是宋民的聲音。
抑揚婉轉,直入肺腑!
這詞據說是一位現代人所做,出處宋民一直沒搞清楚。
但詞寫的是真的棒。
這架馬車的周圍,李伯、宋九、秦羽三人分守要害。
聽着這動人的詞句,三個人的眼中皆是錯愕。
馬頭調轉,三人湊到了一起。
“殿下這是怎麼了?”秦羽好奇的問道。
他雖識字不多,但也能聽懂這辭藻之間的悽苦之意。
鬱郁不得志,雄心壯志只剩半點疏狂。
宋九板着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伯摸索着點上了旱菸鍋子,吧嗒了兩口那嗆人的味道,悠悠開口,“你們以爲殿下孤身入京是爲何?”
“你的意思是,殿下想要一展抱負?”秦羽問道。
宋九瞥了一眼,搖頭道:“話雖然是沒錯,但你想的太單純了。殿下心中所惦記的,一直是天下百姓。這一次殿下沒有帶兵入京,而是孤身一人,肯定也是想要找到一條拯救天下百姓之路。”
“可很顯然,殿下……受挫了。”
李伯頷首,“小九說的倒是沒錯,殿下的心中,百姓大於一切,他見不得百姓受苦。肅州的百姓雖然現在有了好日子,可是我們這一路行來,饑民遍地,餓殍盈野,殿下這心裏怎麼可能會好受。”
“而且,殿下自備錢糧興兵北上,拒匈奴於塞外,挽社稷之將傾。這,可是潑天大功啊!看看朝廷又是如何對待殿下的?處處勾心鬥角,處處皆是陷阱,那賞賜,還不如不賞賜呢!”
“殿下在京城待了才幾天,功勞沒撈到分毫,反倒是迎來了兩撥刺殺。這讓殿下心中如何能不愁悶,如何能不感到難受?”
宋九和秦羽分外詫異的看着這個糟老頭子。
他們還真沒想到,這老頭子竟然有出口成章的潛力。
“李伯,你說這話就不怕朝廷怪罪?”秦羽驚訝的問道。
對於李伯的來歷,他們這些人現在也基本上都清楚了。
他是王府的老人,早先從宮裏出來的。
按道理這樣的人,可不會在如此場合下,明目張膽的說朝廷的不是。
可李伯不但說了,而且說的還挺嚴重。
李伯輕哼,“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他們敢做,我就敢說!別忘了,老頭子我現在可是肅王府的人,跟朝廷,跟宮裏有什麼關係?”
宋九頷首,“總管高義,只是殿下如此下去也不是事,李伯可有什麼好辦法,開解開解殿下?”
李伯頓了一下,搖了搖頭,“殿下還是心慈手軟了。他是敵人眼中的凶神惡煞,可對自家人,即便是對他心懷不軌的自家人,下手還是猶豫了。這事誰也沒辦法,希望殿下慢慢看開吧。”
宋九、秦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他們也想不出好辦法!
打仗他們在行,可安慰人,這事他們沒一個擅長的。
宋民閒來無事喝酒吟詞打發時間,卻沒想到,他這一詞竟還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不止宋九等人感覺他受挫了。
這詞如風一般傳進京城,大家也都以爲他受挫了。
宣室殿。
老皇帝隨意的坐在榻上,那滿頭華髮,竟漸漸的黑了起來。
他手捧着抄錄而來的詩詞,連連點頭,“欲試人間煙火,怎料世事滄桑,好詞。朕這個兒子,朕一直沒料到他竟然還有如此才華。”
老皇帝哈哈一笑,“是啊!他確實是有才華的。可他竟能做出這樣一首詞,倒是令朕感到分外意外,他可不像是這般人呢!以詞舒心中鬱結,懦夫所爲!”
喬忠都已經走到嘴巴的誇讚之詞,默默嚥了下去。
老皇帝扔掉手中的紙,微微擡頭問道:“讓你辦的事情如何?”
“陛下,大獲豐收呢,肅王殿下那個天工坊隔三差五就出一樣好東西。奴婢深挖天下匠工,已仿出了個七七八八,商隊業已上路了。這京畿之地,有一半的肅州產物,是陛下您的產業。”喬忠笑着回道。
老皇帝滿意的點了下頭,“這天下文章一大抄,勞資抄一抄兒子的東西,應該沒有什麼大錯吧?”
“陛下您說笑了,這有何錯之有呢?就算是陛下下旨讓肅王交出天工坊那都是應該的,更何況,陛下您只是抄一抄而已。”喬忠說道。
老皇帝點頭,“朕這個兒子確實是有才能,只是心思有些飄。肅州出產的東西,也都是好東西。這打仗是要錢的,朕也不能讓老七把整個天下的財貨都捲到自己的手裏。”
“陛下說的是。”喬忠很配合的說道。
這道理自然不能算是道理,但既然是從陛下口中出來的,那沒有道理,也是絕對的有道理。
老皇帝翻了兩下尚書檯呈上來的摺子,又放下說道:“傳旨吧,讓他們都之藩去,朕看了心煩。”
“喏!”喬忠心中一凜,躬身應道。
聖旨早就擬好了,只是皇帝一直捂着沒有宣而已。
作爲皇帝身邊的老人,喬忠對皇帝的心思摸得極準,腿往上一抻,他就知道皇帝要出恭了。
而這一道聖旨一直捂着沒發,顯然是皇帝還沒有考慮好。
於是本着寬慰聖意的原則,喬忠試探着又問了一句,“陛下,您不打算再想想?諸位皇子之藩,這天下的動靜恐怕小不了。”
“面對一個鬼,總比面對一羣鬼要強。朕最近感覺體力漸佳,也能騰出手乾點自己想幹的事兒了。宣吧,讓他們到外面自己折騰去,老七這個建議大體而言還是不錯的,折騰個三五年的,也就差不多了。”老皇帝慵懶的一躺,說道。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喬忠面露喜色,諂媚的喊道。
老皇帝揮了揮手。
喬忠立刻噤聲,悄悄的躬身退了出去。
……
之藩的旨意還未下,嘲諷宋民的聲音已在京城上空盤旋。
東宮。
太子宋林與三皇子宋書正在下棋,大將軍種師正懷中抱着一盒酸棗,咔嚓咔嚓的喫着,一面旁觀下棋。
“孤倒是未料到,老七竟也有如此傷春悲秋的一面,有趣,有趣啊!”宋林今日心情大好,不但連幹了三碗乾飯,還飲了一觴酒。
宋書笑道,“大哥有所不知,老七的性子其實是有些迂腐和軟弱的。您別看他整天上躥下跳的,這兒打一下,那兒幹一仗。但細細想想他做過的這些事情,歸結爲兩個字,就是愚忠。”
“他對父皇,應該是忠心的!”
宋林對於這個說法,感到有些詫異,“老三,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吧?他既然愚忠,又爲何敢興兵圍困三輔?左馮翔被他霍霍的可是幾乎雞犬不留啊!到如今還有不少的世家堵在河南尹的門口要交代呢!”
三皇子搖頭晃腦,笑道:“大哥不妨仔細想想,老三一直的最想幹的事是女人成羣。可肅州那個亂攤子,讓他連個肅王都差點當不下去了,他這才捨棄了女人,在肅州東征西討,這是爲何啊?還不是爲了保我大周疆土,此爲其一。”
宋連點頭,“這話倒是也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