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寧的馬車在城門外的十里長亭,碰到了姬少白。

    姬少白似乎是特意在這裏等他。

    青驄馬悠閒地甩着尾巴,在長亭邊的山坡上喫草,不時打個響鼻。

    姬少白獨自一人,坐在長亭的石凳上,獨酌一壺清酒。

    他今天披着一件雪色大氅,錦衣玉帶,眉眼溫柔,風姿翩然,氣度貴不可言。

    見謝錦寧的馬車過來,他放下手中白玉杯,踏出長亭,遠遠看去,像是一抹春雪落入了無邊青色中之中。

    謝錦寧趕緊讓馬車停下來,跳下車。

    “少白哥哥,你是特意來送我的嗎?”謝錦寧問。

    姬少白點點頭。

    謝錦寧也沒有疑惑姬少白是什麼知道的。

    姬少白一年有一半時間住在定南王府。

    謝錦寧有什麼動靜,瞞不住他是正常的。

    “暖暖,我替皇爺爺說聲抱歉。”姬少白溫言道。

    謝錦寧微笑着搖了搖頭:“少白哥哥不需要說抱歉。”

    姬少白目光溫柔地注視着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只道:

    “此去一路保重。”

    說着,從袖中取出一枚紫色的翡翠扳指,雙手鄭重遞給她。

    紫翡翠扳指雕琢精巧,一龍一鳳首尾相銜而成,每一片龍鱗鳳羽都栩栩如生,龍鳳眼點綴精緻漂亮的紅寶石。

    “這枚扳指暖暖戴在身上,路上也許用得着。”姬少白道。

    “好。”謝錦寧雙手接過,沒有問爲什麼用得上。

    這時,身後遠遠傳來呼喝聲。

    “阿寧,阿寧,等等我……”

    謝錦寧轉頭。

    只見李麒騎着一匹小紅馬,朝這邊奔過來。

    謝錦寧瞪着越來越近的馬,那是她的小紅馬……

    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李麒追過來了。

    “少白哥哥,我先走了。”謝錦寧飛快地對姬少白道,不等姬少白回話,就急急忙忙往馬車上跑。

    隔了二十幾米,李麒跳下馬,整張臉笑成了一朵燦爛的春花,歡快地朝謝錦寧跑過來。

    “阿寧,我來了!”

    “快走!快走!”謝錦寧跳上馬車,對趕車的阿豹道。

    “啪”的一聲,阿豹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三匹馬拉着車飛快奔馳起來。

    離馬車只差兩米的李麒,臉上花一樣的笑容凝固了。

    怔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追着馬車跑了起來。

    “阿寧,帶我一起走……”

    “阿寧,不要丟下我啊……”

    李麒邊跑邊喊邊呼哧喘氣。

    謝錦寧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道:“郡主,世子都追着跑了好幾里路了呢,還沒有要放棄的樣子。”

    謝錦寧掀開車簾,只見李麒綴在後面跑得大汗淋淋,臉擰成一團,一幅喘得快斷氣了的樣子,卻怎麼也不肯停下腳步。

    謝錦寧看着有點揪心。

    李麒見謝錦寧朝他看過來,不由邊喘邊哭道:“嗚嗚嗚……阿寧,你答應過,和我做一輩子的好夥伴,我要和你一起走,你不能丟下我……

    他拼命地跟着馬車跑,胸膛喘得像風箱一樣,見謝錦寧就是不停下來,不由越哭越傷心:“阿寧,別丟下我,剛纔我爹差點又把我打死了,我沒地方可去了,你再不要我,我就只能到處流浪了……”

    謝錦寧嘆息一聲:“停車。”

    “籲——”阿豹拉繮繩,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李麒立時抹乾了眼淚,喜滋滋地跑上了馬車。

    “紅箋姐姐你坐過去一點,我要挨阿寧坐。”李麒笑嘻嘻地擠到紅箋和謝錦寧之間坐下。

    “擦一下臉上的汗。”謝錦寧無語地看着他,遞給他一條雪白的棉巾,又給他倒了杯茶。

    “阿寧,我就知道你捨不得丟下我。”李麒一口將謝錦寧遞過來的茶喝乾,又接過棉巾,擦了擦臉上額頭上的汗。

    邊擦汗邊打量整個馬車。

    “阿寧,你這車子好舒服呀。”李麒滿意地東摸西瞧。

    車壁上掛着雪白的厚羊絨壁毯,靠上去軟軟的。

    地面也鋪着厚厚的波斯地毯。

    左車壁的羊絨壁毯捲了起來,露出下面的抽屜暗格。

    李麒抽開幾個暗格抽屜看了看,裏面放着蜜餞青梅、杏仁佛手、合意餅等精緻的小喫和零嘴,幾本厚重的書卷擺在最左側的暗格裏。

    馬車中央是一方紅木案几,上面放着個紅泥小火爐和成套的茶具,爐子上放着紫砂壺煮茶,裏面的水“咕嘰”不停,茶香四溢。

    小火爐的旁邊,是一個獸腳銅爐,裏面燃着百濯香,香氣在車廂內嫋嫋浮動,沁人心脾。

    “你剛纔說,你爹又打你了,是怎麼回事?”謝錦寧問。

    李麒於是把他爹拿兩尺高、海碗碗口那麼粗的花瓶砸他的事說了。

    謝錦寧聽得擰起了眉,有些動怒:“虎毒不食子。你爹真的太過分了,哪怕是一時激怒,也沒有不顧後果拿那麼大的花瓶砸親生兒子的道理。”

    李麒見謝錦寧爲她打抱不平,很是開心,不由在一邊哼哼哈哈附和:“就是,他根本就不顧我死活。”

    謝錦寧懷疑地盯着李麒的相貌看了半響:“你真的是你爹親生的嗎?”

    李麒嘆道:“哎!我也希望不是啊。”

    謝錦寧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起身抽開馬車壁上的一個暗格,取出一塊桃花酥,遞給李麒:“別難過,那些人不值得。”

    李麒怔了一下,接過桃花酥,半天沒說話,最後笑了一下,道:“阿寧,我早就不難過了。人死過一回,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又抓着阿寧手臂,可憐巴巴道:“阿寧,我現在只有你了,你可不能丟下我。”

    謝錦寧道:“你以後都不打算回那個家了嗎?”

    李麒道:“那個家裏,我唯一有點惦念的,就只有祖父,可祖父看到我老是生氣,動不動罵我不務正業,玩物喪志,沒出息,恨不得對我眼不見爲淨;我那個狠心的爹,看到我更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動不動棍棒伺候;那個秦樓楚館出來的厲害姨娘,和我那便宜弟弟,一天到晚滿心算計,巴不得我死。”

    “那個家,沒有人期待我,沒有人喜歡我,以後,我除了偶爾去看一看祖父,是再也不會回去了。”

    謝錦寧沉默了一下,道:“好,不想回去就不回去。”

    “阿寧,這個世界上只有你理解我、支持我。以後我就跟着你,你到哪裏,我就到哪裏……”李麒開心地道。

    “我要去周遊七國,順便找一個人,也許要找很長時間,你跟着我,就沒法子好好學習你喜歡的醫術了。我記得你說過,想拜太醫院前首席御醫張濟爲師,下個月初五就是他挑選衣鉢傳人的日子,這個弟子會得他傳授畢生所學,你不想留在盛京爭取一下嗎?”謝錦寧道。

    李麒愣了一下,撓撓頭,道:“張大家挑選衣鉢傳人,也只會在太醫院選,我就是想,也沒機會呀!再說,還是和阿寧一起到處遊歷更讓人期待呢……”

    李麒轉頭看向謝錦寧,眼前卻好像出現了兩個阿寧。

    “阿寧,我……我頭有點暈,是太開心了的原因嗎……”李麒搖了搖頭,還是暈,越來越暈。

    謝錦寧淡定地看着他。

    李麒明白過來,抓住謝錦寧的衣袖:“阿寧你……”

    他慢慢地倒在了謝錦寧懷裏。

    昏過去之前,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呢喃:“阿寧不要丟下我……”

    “阿獅,把阿麒送回王府,請父王修書給張濟一封,讓張濟收阿麒爲徒,再請父王收阿麒爲義子,這樣,長平侯一家子就不敢再欺負他了。以後,王府就是他的家。”

    “喏!”

    阿獅從馬車外進來,想把李麒帶走。

    然而李麒的手將謝錦寧的衣袖抓得太緊,怎麼也扯不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