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糯香滑,甜美的味道從舌尖滑入喉嚨,再從喉嚨蔓延至五臟六腑,直甜到了他心裏去。

    這種彷彿能沁入人心底的甜,使得他在這七年裏,都念念不忘、獨一無二的甜,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的甜。

    暌違了七年之久,終於又嚐到了。

    除了他尋了七年之久的小姑娘,再也不會有別人。

    晏澈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在發顫,握着勺子的手在發顫,整個人都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

    再也無法冷靜思考,他抱着那罐蜜醬快步走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芷蘭苑門口的,他現在腦海裏什麼也容不下,只想問個清楚。

    可是,卻發現芷蘭苑大門緊閉。

    他上前敲門。

    半響,纔有人開門,是一位綠衣丫鬟。

    “我找平安郡主,可以進來嗎?”

    綠綺歉意地笑了笑,道:“無雙公子,郡主這會兒有緊急事宜在和大家商議,不便見客,還請您改日再來。”

    晏澈心裏一片焦灼,還待再說什麼,綠綺卻又歉意地對他笑了笑,將門關上了。

    這是很少見的,平安郡主住在芷蘭苑的日子,芷蘭苑大門都是敞開的,很少像今日這樣,門扉緊閉,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晏澈心裏隱隱擔憂,卻只能就此折返。

    ※※※

    芷蘭苑議事廳中,衆人齊聚。

    阿藥說出他摸骨的結果。

    “郡主,世子如果還活着,如今應該十八歲半了,可是無雙公子的骨齡,卻在十六歲左右,這與世子的年齡不相符,我們也許弄錯了,無雙公子並不是世子。”

    此言一出,現場不由炸了窩,衆人臉色都有點不好看,這實在有點讓他們難以接受,紛紛問:“怎會如此?好不容易有了世子的線索,無雙公子也確實很像年輕時候的王爺,阿藥你會不會搞錯了?”

    阿藥臉色也不好看了:“王爺因爲世子的事,多少次傷神?我難道不是和你們一樣希望早日找到世子嗎?覺得我弄錯了,你們自己再找人確認好了。”

    衆人忙賠禮。

    “阿藥,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多年的兄弟,不相信誰也不會不相信你啊,只是這個結果,實在有點讓大家不好受。我們不遠千里而來,滿懷希望……”

    “郡主還沒發話,你們瞎嚷嚷什麼。”阿鷹、阿豹道。

    阿獅、阿虎不在,他們算得上衆位將領中的大哥了。

    衆人連忙去看謝錦寧臉色,這件事,最在意的,是郡主。

    謝錦寧沉默半響,道:“我相信父王,父王說無雙公子十有**是我哥哥,一定有他的理由。”

    “可是……”阿藥、阿雀對視了一眼,欲言又止。

    謝錦寧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阿藥、阿雀有什麼事情瞞着她。

    頓了一下,謝錦寧才道:“無雙公子的年齡有疑點,但是骨齡也並不是百分百的準確。”

    “但是我們曾經試驗過,阿藥摸骨齡出錯的概率很小。”阿雀道。

    “所以我們需要進一步確認。”謝錦寧道。

    “如何確認?”衆人關心道。

    “我自有辦法。”謝錦寧道。

    謝錦寧不由想起,父王書信上說的,謝家的男子,隨着年齡的長大,身上會出現薔薇花印記,位置在右鎖骨下方。

    這件事,是謝家祕聞,謝錦寧不便當衆說。

    而且,說了,也恐有損父王威嚴的形象。

    謝錦寧決定還是自行驗證。

    衆人聽謝錦寧這麼說,均放心心來。

    “都散了吧,秦牧留下。”謝錦寧道。

    衆人於是散去。

    “秦牧,你過來。”

    謝錦寧邊招呼秦牧走近邊打開桌案上的小葉紫檀木盒。

    秦牧走近,檀香幽幽沉沉,煞是好聞,只見木盒裏放着三本書。

    其中一本略顯古舊的,秦牧認得,是昨晚花大代價在聚寶齋拍賣來的霸王兵法,另外兩本,則是這本霸王兵法的手抄本,是謝錦寧昨夜連夜謄抄的。

    這謄抄的兩本霸王兵法,一本謝錦寧自然是準備留給定南王。

    另一本,謝錦寧拿起,雙手遞給秦牧。

    秦牧接過兵書,怔了一下。

    “我知道你也想要。”謝錦寧微笑道。

    秦牧心中滋味難明,沉默半晌,方道:“多謝郡主。”

    原來哪怕他努力壓住心中的渴望,郡主也還是看出來了,並且記在心上。

    “準備一下,隨我去無雙閣。”謝錦寧道。

    “是。”秦牧停止了發呆,小心翼翼地將謝錦寧謄抄的那本兵法塞進胸口的衣襟裏,跟了上去。

    ※※※

    無雙閣外,晏澈所過之處,照例人山人海。

    只是人羣中多了議論聲。

    “無雙公子還是那麼好看,百看不厭,只是今天公子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無雙公子好像有心事的樣子……”

    ……

    到了無雙閣,管事早已在門口恭候,見晏澈來了,趕緊上前恭敬地接過晏澈手中的繮繩,在拴馬石上拴好後,跟在晏澈身後走進無雙閣,壓低聲音道:“公子,宣武將軍的遺孀在無雙閣外跪了三天三夜,要求見公子,我說了公子不在,她也不聽,今天早上在閣外暈了過去,屬下無奈,只好命人將她擡進來照顧,並給她請了郎中。

    晏澈微微蹙眉,道:“人可還好?”

    “還好,這會兒已經醒過來了。”

    “帶她來見我。”

    “是。”

    晏澈進了自己平日待的廂房,坐下,端起桌上冒着熱氣的玉杯,輕啜一口,漫不經心地擡眸,注目街上來來往往的芸芸衆生。

    一輛雕刻八瓣薔薇紋的烏蓬馬車從他視線中掠過,晏澈眼睛眯了起來,他好像看到了平安郡主的馬車,正待走到窗前細看,腳步聲隔着山水樓臺屏風傳來,是無雙閣的管事帶着儷姬進來了。

    儷姬臉色蒼白,但是精氣神比上次見的時候,好了很多。

    見了晏澈,她面露感激、激動之色。

    “多謝公子出良策,救我於水火。”儷姬跪下身去,給晏澈行了個大禮。

    晏澈面上沒有一絲表情,漂亮的鳳眸波瀾不驚,低沉悅耳的聲音淡淡道:“你且起來,我說過,我幫你,是爲了還你碗水之恩,不必謝我。你這次來無雙閣,所爲何事?”

    儷姬卻並不起來,殷切地看着晏澈:“公子,妾身還有一事相求。”

    晏澈蹙眉,碗水之恩,他已經報了,他的慈悲素來是有限度的,他討厭貪得無厭之人。

    儷姬看着晏澈臉色,硬着頭皮說了下去。

    “宣武將軍死後,妾身因爲無所出,幸而能從將軍府分離出來,然妾身發現,雖有錢財傍身,世道對寡居女子卻多有不公,妾身想懇請公子庇護。”

    晏澈臉色冷了下來。

    “儷姬,你的恩情,我已經報了。你我之間再無瓜葛,我的身邊不養閒人。”

    儷姬卻依舊伏地不起,道:“懇請公子收留妾身。這個世界上,女子不依附男子,便無法生存,或者說無法好好生存,儷姬再也不想做一個任人欺凌之人,再也不想過那種人人都可踩上一腳的日子。公子救我於水火,這世上我只信得過公子,如果說一定要依附什麼人,那麼那個人,我只希望是公子。”

    “我願意,將我全部財產,獻給公子,只求公子給我一處容身之地,予我一份庇護。”

    晏澈眸光冷淡地看着伏地不起的儷姬,如果是平時,他一定會把這個女人轟出去。

    別人的人生,別人過得好與壞,與他何干?

    然而經過今天早上這一遭,他想起七年前的自己,在最痛苦絕望的時候,沒有任何理由地,被那個溫暖的小姑娘庇護。

    一顆冷硬的心無端變得柔軟起來。

    “你需要庇護,這本沒有錯,然而,我的庇護,從來只給對我有用的人,你若想留下來,我可以讓無雙閣管事給你安排一份差事,如果你能勝任,你會成爲無雙閣的一員,那麼我有生之年,你可以生活在無雙閣庇護之下。”

    儷姬面露喜色。

    “多謝公子。”

    “我還沒說完,既然你選擇進無雙閣,那麼從此,你不再是我的恩人,你唯一可以留在無雙閣的理由,便是你所能爲無雙閣做的事。我不會再對你特殊對待。”

    他終究還是心軟了。

    “妾身曉得。”儷姬略微失落,但欣喜蓋過了其他情緒。

    晏澈不再說什麼,拉了一下壁上銀鈴,管事進來,將儷姬引了出去。

    很快,管事又引着第一位問策者進了晏澈所在的廂房。

    晏澈的這個廂房佈置有一個妙處,問策者待在外間,隔着屏風,看不到晏澈這邊的情形。

    然而,晏澈卻可以通過裏間的銅鏡,影影倬倬看到外間的人。

    晏澈看着銅鏡中熟悉的人影,心中波瀾驟起。

    管事進來,將一個小葉紫檀木盒呈到他面前。

    檀香幽幽沉沉,煞是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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