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縫屍人 >010、薄倖郎曲
    因爲天色已晚,李休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下廚房的東西。

    他打算先到府衙報案,再回來用瓦罐煮點粥喝。

    至於黑氣的事情,得去一趟寒山觀。

    雖然雲清子看起來有一些不太靠譜的樣子,但他畢竟看出了他身上的異常,李休也只能夠死馬當活馬醫,相信他這一次。

    出了門,夜色當即洶涌襲來。

    李休家裏沒有燈籠,只能夠藉着暗淡的月光,勉強辨認方向,在巷子裏緩慢地走着。

    草芳巷是一個貧民窟,在這裏住着的,基本上都是像他這樣被邊緣化的底層人物。

    若不是縫屍人實在太少,根本不會有人記得李休。

    出門沒多久,李休在巷子口看見一個濃妝豔抹的老女人。

    對方也看見了她,衝着他淡淡笑了笑。

    李休對這女人有幾分印象,名字好像叫春桃。

    聽巷子裏的人說,她年輕的時候,曾是東平坊有名的歌妓。

    每次演出,總是座無虛席。

    有很多人慕名而來,豪擲千金,只爲做她的入幕之賓。

    當時,有不少富商看上了她,想要納爲妾室。

    但春桃認爲,經常出入風月場所的人,多是喜新厭舊之輩。

    跟着他們,遲早有一天是會被捨棄的,就沒有答應。

    後來,她無意中認識了一個書生。

    書生家境貧困,沒有去過青樓。

    第一次去,是在中了秀才的那一天晚上。

    友人盛情相邀,要爲他慶祝。

    書生推辭再三,最終不忍拂卻友人好意,便跟着一起去了。

    在慶功宴上,友人召來春桃,唱了一首《薄倖郎曲》。

    書生聽完後感慨良多,忍不住吟詩一首,既讚美春桃哀怨婉轉的絕美唱腔,又借歌妓之口,深切痛訴薄倖郎的無情。

    春桃聽罷,潸然淚下。

    友人見兩人情投意合,便慷慨解囊,讓書生在春桃處過夜。

    那一晚,才子佳人,相見恨晚,情意綿綿,難捨難分。

    直到第二天日薄西山,老鴇過來趕人,書生方纔依依不捨、精疲力盡地離開。

    自那之後,春桃便對書生念念不忘。

    但因書生家貧,出不起嫖資,兩人只能以書信往來,遙寄相思。

    如此持續了半年,兩人的感情非但沒有變淡,反而更加親密無間。

    他們常常揹着老鴇偷偷幽會,每每提到未來,都彼此相擁着哭泣。

    後來有一次,他們在書生家裏見面,正情意纏綿的時候,老鴇忽然帶人破門而入,闖了進來。

    老鴇非常生氣,覺得書生這是在白嫖,是犯法的,向他索要嫖資,要不然就要抓他去見官。

    春桃早有離去之意,便趁着這個機會,表明自己的心意,想要自己出錢贖身,嫁給書生。

    老鴇見她去意已決,看在兩人多年的情分上面,心一軟就答應了。

    臨出嫁的時候,老鴇繼續勸她,告訴他負心多是讀書人。

    書生現在貧困,沒有選擇,所以纔會對她如此深情。

    來日一旦功成名就,就會嫌棄她的出身,拋棄她另覓良配。

    春桃與書生正在熱戀之中,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嫁過去之後,夫妻二人相敬如賓,生活恩愛美滿。

    當然,夫妻二人的喫穿用度,花的都是春桃的積蓄。

    不過,書生自己也爭氣,雖然有美人在身側,依然發奮苦讀,不敢有絲毫懈怠。

    不久之後,書生以鄉試第一的成績考中了舉人,並且在第二年春天,動身前往京師參加會試。

    臨別之際,春桃含淚唱了一首《薄倖郎曲》,意在告誡書生,不要學那無情的薄倖郎。

    書生再三保證,絕不會忘恩負義,對其他女人多看一眼。

    見他語氣真摯誠懇,春桃這才破涕爲笑,與他依依惜別。

    然而,書生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春桃一語成箴,書生真的成了那無情的薄倖郎。

    兩人的相遇,似乎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結局。

    春桃在家裏等了書生七年,心灰意冷之下,爲了生計而重操舊業。

    但彼時的青樓藝館,新人們正爭芳奪豔,大放異彩,哪裏還有人記得她這個曾經的舊人。

    再加上書生不在的這幾年,她日夜操勞,靠給人縫刺繡賺點辛苦錢,皮膚保養不好,變得衰老了許多。

    雖然重新開張,卻備受冷落,不復當年的風光。

    後來,她所在的青樓因爲經營不善倒閉,春桃便一個人出來,在這草芳巷落戶做了暗娼。

    除了李休之外,草芳巷裏的男人基本上隔三差五就會去看望一下春桃。

    但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表面上罵她行爲不檢點,背地裏卻像舔狗一般,褲子一脫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

    腦海裏,有關春桃的記憶到此爲止。

    在草芳巷裏,她是爲數不多的幾個不介意李休縫屍人身份的人。

    有一次李休路過她家門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擦破了一點皮。

    春桃看見了,便笑着把他拉進屋裏,給他塗抹膏藥。

    當時正值炎熱的夏天,春桃身上的衣服很單薄,性感豐滿的身材一覽無餘。

    李休前身是個未經人事的處男,哪裏經得住這樣的誘惑,一下子就有了生理反應。

    春桃看出他的尷尬,便主動問他,想不想做一回真正的男人。

    還說她願意幫他,不會收他的錢。

    李休前身當時其實十分心動,但未知的慾望讓他感到恐懼不已。

    他最終還是裝作不懂的樣子,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春桃的家裏。

    想到春桃的悲慘遭遇,以及她與這具身體的原主曾經發生過的小故事,李休心中一時間不由充滿感慨。

    亂世之中,總有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

    有些人表面上看起來道貌岸然,卻壞事做盡,與人沾邊的事情一點兒都不幹。

    有些人雖然身體髒了一些,但內心卻是乾淨的。

    李休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每一個善待他的人,他都會記在心裏。

    見春桃對她微笑,他便淡淡笑着點了點頭。

    這笑容帶着尊重,同時,也代表着兩個遭人嫌棄卻又被迫切需要的職業者之間的相互理解。

    對很多人來說,微笑是一件不需費力就可輕易辦到的事情。

    但在別人最窘迫困頓的時候,表示尊重和理解,並且不讓別人感到難堪,這纔是最難能可貴的。

    因此,李休只是與她相視一笑,像往常一樣,什麼也沒說,從她身旁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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