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量力。”
平陽城裏,奢華的廳堂中,一些人列坐,談起河陽縣烏桐鎮這個璃璃家,有人冷笑。
“真真可笑。”旁人接口道,“不過是家新起的商號,不過起來得快些罷了,就飄了。”
“我們的事,豈是她這等小商號能插得了手的。”
“便是官府,不也無能爲力。”
“哈哈哈哈哈哈,且看看吧,看她如何收場。只到時候不要哭爹喊娘。”
而在平陽城轄下各縣鄉村,烏桐鎮璃璃家的段仙姑平價收糧的消息如風一樣傳播了開來。手裏有餘糧的農戶推着獨輪車、扛着口袋、揹着籮筐、挑着扁擔焦急地往烏桐鎮趕。唯恐去晚了,璃璃家也不收了。
官府平價收糧的時候許多人就是消息不靈通,趕過去的時候官府已經封了倉,表示不收了。
一輩子只會種地的農民,除了蹲在地上抹眼淚,什麼辦法也沒有。
若是從極高的高空看,就會看到許許多多的人,在許多道路上連成一條條的線。搶着、趕着往烏桐鎮去。
倉皇、焦急,弱小如螻蟻。
烏桐鎮又是另一番景象。
蜂擁而來的農人們擠爆了鎮子的外緣。
臨時僱傭的一級武者維持秩序,不許人擁擠、插隊。
段璃璃在本鋪方向,與本鋪隔開了幾百米的位置專門爲這個事建立了一個院子。
農人們無論推車也好挑擔也好,都從寬闊的入口進去,進去就分流成八條隊。每條隊前面都有專門的夥計收糧,稱量,計算。
身後小童按照夥計報的數字,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下一張結現的條子,蓋上瑪瑙小章——那章上是小童的名字,這樣是誰經手的,一目瞭然。
賣完糧的人拿着開好的條子,向左、向右拐,各有出口都可以出去到跨院憑條子找專人結現銀。
只是大家都忍不住回頭去看——
在收糧夥計的身後,是巨大的容器,方方正正的像房子一樣。太高了,每個夥計背後都有樓梯直接通到容器頂部,這容器其實是個巨大的箱體,上面沒蓋。
夥計的身邊都有小童,負責開結現條子和蓋章。
但等夥計每裝滿一斛糧,小童眨眨眼,那容器便消失了,隨即又出現在樓梯頂部。
樓梯頂部則是成年的武者——這活計太耗力氣,普通人堅持不下來一天,所以臨時僱傭了武者。武者拿到了裝滿糧食的容器,傾斜着將裏面的糧食傾倒進房子般大的巨型箱體中。
八個夥計,八個童子,八個武者。時時刻刻有人吆喝“好嘞”,“滿嘞”,“看着點”,“空了”!
隨着此起彼伏的聲音,許許多多的糧食都往那巨型箱裏匯聚。
終於,“滿了滿了”的吆喝上從樓梯上方起伏地響起。上面的武者向下面擺手:“滿了!”
於是武者們都稍稍退下幾節樓梯。而八個孩童中,有一個卻站了出來。
這是挑選出來的一個小孩,她取物放物的精微控制能力強於別人許多。
她握住兩個小拳頭,深吸一口氣——
突然,巨大的糧箱就從空氣中消失了。氣流從四面八方涌來,吹動得大家的衣襬頭髮都往前飛。
“小心勒!”
“滿嘞!”
“空嘞!”
“看着點!”
“下一個!”
“拿着這個往右拐結賬!”
又深又闊的大院中,嘈嘈雜雜,熱火朝天。
本來爲着今年的低糧價愁眉苦臉的農人們都覺得心底熱了起來。
大家排着隊忍不住交頭接耳,議論着眼前看到的一切。人多了,難免就有傻鳥,砸吧着嘴說:“段仙姑真有錢嘞,居然平價收糧。”
只話音還沒落,被前後左右的同鄉聽到,身上頭上同時捱了好幾個拳頭。村中長輩更是怒罵:
“個蠢貨!仙姑幫咱哩!”
“若不是段仙姑,哭死你去!”
“長點腦子!”
到底傻子還是少,明白人是多數。
在跨院裏憑着條子拿到了現錢的人都一個勁給璃璃家的人行禮,還有直接跪下磕了個頭才走的。
但院子外面的隊還是長長的,所有人都忙死了,就連杜鎮守家的隆少爺都跟着忙得團團轉,腳底板直打後腦勺。
因爲人流量太大,又都賣了糧食換了銀錢,不免就直接在鎮上採買些生活用具,菜刀剪子,鹽巴調料,給老婆閨女扯塊尺頭回家縫新衣裳……
手裏有了錢,心裏就不慌了。
這都得感謝段仙姑!
爲着這個事,段璃璃親自坐鎮烏桐鎮。
她知道鎮上許多商家都在觀望、估測。沒關係,讓他們看看,璃璃家到底有多深的底氣。
她也知道有些人在笑她不自量力或者笑她天真魯莽,沒關係,讓他們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杜鵬也來找過她,直接問:“你這是打算硬扛?”段璃璃說:“我賺錢賺得快,想爲鄉親們做點事。”
又說:“我也見不得資本這麼不要臉。”
啥叫資本?杜鵬不懂。卻能聽明白她的意思。
有心想勸,嘴脣動動,又勸不出口。
他偷偷地把杜隆扯到一邊去,說:“你給我說說,小段她到底怎麼個章程?”
杜隆如今已經是玄門的人了,倒沒他爹那麼忐忑。他笑着說:“您別慌,我們門主事前開過動員大會了。她說,便是手裏的銀子都花出去了也沒關係,她還有糧食,能讓大家一輩子不餓着。”
璃璃家的人和仙宮的人或多或少地都瞭解一些段璃璃的“術法”,反倒是杜鵬不夠了解。
杜隆說:“爹你是不是不知道,東家的袖裏乾坤,收起來的東西不腐不壞的。這些糧食,能存一輩子。”
只要手裏有糧,哪怕沒銀子,心裏也不慌。
杜隆說着一翻手:“你瞧,這個紫豆是我和大師兄、小師弟好幾天之前烤的,它現在還是燙手的呢。”
說着,被燙得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還呼、呼、呼地吹氣來。
杜鵬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你能用袖裏乾坤了!”
杜隆嘿嘿一笑。昔日在家裏沉穩寡言的青年,在玄門才養了多久,竟有了幾分孩童般的開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