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對着那些貴婦們交口稱讚的作品,她一句話說不出來。對着這樣一幅尋常的景物圖,她卻能感受到這麼多東西。

    於老爺子的神色伴隨着她的話漸漸地鄭重下來,那張總是帶着和藹笑意的臉如今板起來,顯得格外嚴肅。

    壞了。

    阮寒星想,自己胡說八道,怕不是惹了這位老爺子不高興了。

    藝術家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怪癖,碰到她這種只有淺薄的知識卻張嘴胡亂點評的,大約會覺得無法忍受。

    惹怒了這兩位,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到霍筱寧。

    暗怪自己看到喜歡的作品忍不住多嘴,阮寒星下意識想要賠罪。

    “畫幾筆我看看。”於老爺子先開口,將畫筆塞到她的手上:“想畫什麼畫什麼。”

    啊?這生氣了逼人畫畫算什麼……公開處刑嗎?

    阮寒星頭皮發麻,求救地去看李老太太,卻見李老太太含笑看着眼前一幕,擺足了旁觀的姿態。

    忘年知己也靠不住,阮寒星沒有辦法,硬着頭皮接過畫筆:“獻醜了。”

    她最初學畫,只是爲了打發閒暇時間。

    大約藝術真的都是相通的。她彈琴,鍾夫人嫌她聒噪功利,上不了檯面。她飆車,要躲避八卦狗仔和其他人的目光,免得傳出“鍾家少夫人竟然是個狂野女郎”這樣的小報標題。

    畫畫,是安靜的,無聲無息的,可以獨自一個人躲在房間裏肆意揮灑情緒的。

    於是離開深山之後,她依然保留了每天作畫的習慣。

    這會兒接過畫筆,她也沒有生疏,沉心靜氣之後,心中有底,很快就寥寥幾筆,勾勒出了那顆她喜歡的柳樹的形態。

    相比于于老爺子千帆過盡之後的沉斂,她的柳樹彎曲的角度更加坎坷,棱角尚且分明。

    李老太太看着於老爺子瞬間亮起來的目光,忍不住含笑搖搖頭。

    這個老頭子,退休了也不安生。

    相伴幾十年的枕邊人,她哪裏會不瞭解,於老爺子方纔沉下臉,分明是惜才起了收徒的心思,這才嚴肅了態度。

    只可惜,就算是夫妻,這個學生,她也不打算讓。

    李老太太笑眯眯地在心底裏盤算着,怎麼勝過自家老頭子,把這個學生搶過來。

    那迫不及待的樣子,很難讓人想象外面有無數人哭着喊着爭搶着想要拜入這對夫妻的門下。

    可惜兩人口味刁鑽,收學生的標準極高,已經十幾年沒再帶過學生了。

    “你這裏,用筆過重,過渡生硬……”

    阮寒星畫完,於老爺子還是肅着一張臉,不辨喜怒地指着兩處小細節點出瑕疵。

    阮寒星乖乖聽着,按照他的指點去看,果然察覺到處處都不夠妥帖。

    她想,怪不得院子裏的老頭老太太們都說自己是業餘水平,不願意透露名字。

    如今不過是碰到兩位有藝術修養的老人,就輕輕鬆鬆把她給秒殺了。

    佚名啊佚名。諸位佚名老師們是真的不太行呀。

    “話雖如此。”挑完毛病,於老爺子臉色緩和下來,終於重新露出個笑容:“這些瑕疵卻也不僅是瑕疵,更是你的特點。你的畫很有靈性和個人風格。”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好的苗子了,愛才之心更勝:“你願不願意叫我一聲老師,跟我學習畫畫?”

    阮寒星一驚,怎麼突然就要當她的老師了?

    當初收穫一院子佚名老師,每天排得滿滿當當,被每個老師按頭學習的恐懼似乎重新籠罩在心頭。

    “老於,你這可就不地道了!”穩坐釣魚臺的李老太太頓時不滿,哼道:“凡事講究先來後到,要拜師,寒星也該拜我纔對。她明顯在鋼琴上更有天賦。”

    才一會兒功夫,“寒星”都叫上了。

    “她的畫多有靈氣,你看不出來?”李老爺子毫不相讓:“這個畫技,沒十來年的苦練絕對畫不出來。有天賦有勤奮,她合該學畫。”

    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在貧民窟那樣的地方長大,能畫十多年什麼概念?

    藝術燒錢,在艱難存活的生活裏還能堅持不懈,支撐她的是什麼?是對畫畫和彈琴的熱愛啊!

    兩位老人腦補良多,都覺得阮寒星像是生活貧困卻不熄滅對藝術熱愛,省喫儉用堅持練習的未來藝術家,看她的目光心疼又閃閃發光。

    阮寒星: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她哭笑不得,見兩位老人拍案而起,眼見着就要爲了搶個學生夫妻反目,慌忙勸:“李奶奶,於爺爺……您們千萬別這樣。我,我沒有要拜師的意思。”

    “丫頭。”於老爺子一驚,轉頭:“你知道我是誰嗎?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捧着房子車子求我收他們做學生。你竟然不想跟我學?”

    “顯擺什麼?”李老太太豎眉,也氣道:“打量誰不是呢?Y國皇室的王子要跟我學彈琴,我都沒教呢!”

    這兩位,這麼大的來頭?

    前世忙於汲汲營營,阮寒星知道於晚的成就還是因爲她對主線劇情有了極大的推動作用。這兩位沒在書中提及,她也沒空了解藝術界的大拿,自然也不清楚。

    只是聽這話就知道,他們的身份絕對比於晚更有含金量,在藝術上的成就也絕對不凡。

    阮寒星的眼睛亮了。

    老頭老太太只以爲她終於想開,得意洋洋地仰起頭:“你選吧,到底是要跟誰學?”

    “不是……我並不想拜師。”阮寒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眼巴巴地看着兩位:“我天資駑鈍,恐怕會讓兩位失望。但是……”

    她客客氣氣地給兩人倒茶,姿態擺的很低:“我家中弟弟妹妹,喜歡彈琴的兩位認識,就是於晚大師新收的學生,叫霍筱寧。另外一個叫霍成凜的,對油畫十分熱愛。兩個人都很有天賦……”

    她謙卑一笑:“不知道兩位大師,有沒有興趣教導一二?”

    害,爲了孩子們的學習,家長卑微一點算什麼?苦啥不能苦孩子,窮啥不能窮教育,她懂的!

    做人長輩的,爲了孩子們低頭,應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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