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出來了?”

    高陽坐在馬車裏面東張西望,甚至忍不住探出頭去,看着身後長安城那高高的城牆。

    “是啊,怎麼也沒想到。”

    李玉英說道:“原來不需要什麼激動人心的陰謀、智計,只要大大方方走出來就行……郎君的法術,當真是便利。”

    殷溫嬌聽着兩人感慨,心思實在是複雜極了。

    今日匆忙離去,她也沒有來得及拜別母親,還和兩位私奔的公主一起離開長安……

    將來,隨着郎君開始的生活,該是怎樣?

    車子走了半日,陳萼跟高陽三人招呼一聲,提着一個木質食盒騰空而去,乘雲來到終南山上。

    玉玄子領着虎鹿羊三妖剛剛結束了苦修,便見到陳萼前來。

    四人一起欠身稽首見禮。

    “陳公子有禮了。”

    “有禮。”陳萼說道,“因今日便要離去長安,赴任江州知府,再見面時不知何時,特地來向四位告辭。”

    玉玄子怔了一下,說道:“人生順自然,萍聚又萍散。未曾想陳公子這邊要離去,當真惋惜,少一個坐而論道的朋友……”

    陳萼笑道:“玉玄子道長,時至今日依舊不肯稱呼我一聲道友嗎?”

    “朋友是朋友,道友是道友,如何能一概而論?”玉玄子很認真地解釋道,“陳公子沒有學道,自然不能稱之道友。”

    陳萼聞言,不由地開懷一笑:“道長果然還是這樣規矩森嚴,不知道,臨行之際,我能否和你的三位弟子說說話?”

    “自然可以。”

    玉玄子徑直起身,到房內去給三清灑掃,以免落了灰塵。

    虎鹿羊三妖則是懵然,不知爲何陳萼要和他們說話。

    “恩公,有何吩咐?”

    陳萼打開食盒:“先把我提來的飯菜吃了。”

    虎鹿羊三妖看了一眼他提來的炒肉,一起搖頭:“恩公,我們是道士,不可破戒的。”

    陳萼笑了笑:“喫這個也不算破戒,這肉非是尋常肉,也沒有葷腥氣。你要知道天上神仙修道有成後,也是食用一些龍肝鳳髓之類。”

    “尋常肉食濁氣大,吃了對修道有害無益,又長口腹之慾,亂清修之思,因此不該喫。”

    “天地靈物卻不算破戒,你們可以喫。”

    虎鹿羊三妖聞言,還是神色擔憂地看向破廟之內,不敢喫這炒肉。

    陳萼無奈,只好喊出玉玄子,請他過目。

    玉玄子看了之後,也是頷首。

    “雖然是肉類,卻是難得的靈食,不算是破戒,可喫。”

    得了師父允許,虎鹿羊三妖這才放心下來,將陳萼提來的炒肉喫掉,然後露出驚喜神色,各自盤膝煉化。

    玉玄子在一旁看着,緩緩說道:“靈物食用有益,常用之下心卻容易失去勤勉敬畏之心,也並非十全十美。”

    又向陳萼微微欠身:“還要多謝陳公子一番美意,竟然在百忙之中,還給三個劣徒送來這等增進修爲的寶物。”

    他心態極好,並沒有產生“給我徒弟這種寶物,卻不給我一絲一毫”這樣的心態橫加比較,道謝依舊誠懇。

    陳萼見他這般心態,也是一面讚歎他道心修的沉穩,一面感嘆他着實心性森嚴,連服用靈物增加修爲,他都認爲應該慎之又慎,可想而知修煉之時也是緩緩而行,任何突飛猛進的機會都被他本能排斥。

    “這食物也不算是太過寶貴之物。”陳萼客氣道。

    “陳公子這話太過客氣。”

    玉玄子說道:“殺妖怪容易,得靈獸肉難……按理說妖怪與靈獸本該是同等物種,爲什麼天下的修道之人沒有殺妖怪而迅速提升修爲的?”

    “只因妖怪死去之後,怨氣、罪孽一發散開,還有的本身就不可喫,或劇毒或有詛咒之類,根本沒有可喫的。而活着的妖怪,令他們供肉來喫又何其困難,何其奢侈。”

    “我知道樓觀道那邊收服了一頭妖獸,收服之後他們就供養起來,不會有任何一個樓觀道的人,奢侈到提議喫這種妖獸肉。”

    “他們更擔心妖獸受到折磨後背叛,或心裏面生出死意,不再爲他們所用。”

    哦……原來是這個原因。

    陳萼瞭然——反正他是不會擔心朱麗華背叛或者自殺。

    朱麗華曾經罪孽極大,陳萼給她活下來的機會,已經是她最後的一點幸運。

    若是她還不肯老實聽命,陳萼早就親自動手,送她上路了。

    自然不會像是其他門派一樣,彷彿撈到一個寶貝疙瘩那樣,不敢過分打罵,逼着割肉更是不敢想。

    兩人說話之間,虎鹿羊三妖將炒肉增加的一些修爲轉化完畢,都連忙面有喜色地向陳萼道謝。

    見到他們這樣歡喜,玉玄子又臉色一沉,呵斥一番。

    他將“不可沉迷外物”與“執着本心本性”的道理說了一通,說的虎鹿羊三妖頗爲羞慚,連忙保證不敢因此生出妄想,去尋找靈物增加修爲。

    陳萼聽着玉玄子教徒弟,心中暗暗想道:有這麼一個正派的師父在,虎鹿羊三妖未必有機會前去車遲國,做國師作威作福吧?

    不過也沒什麼,即便他們不能成爲西天路上的劫難,也沒什麼可惜的。

    玉玄子本身也是值得相交的正道之人。

    虎鹿羊三妖這等虔誠向道,從不傷害人命的妖怪,也是值得陳萼另眼相看。

    陳萼這樣想着,玉玄子卻是開口說道:“陳公子,上一次我告訴你了一個月老的寶誥,其實還有一些寶誥,也並不難掌握。”

    他卻是見陳萼投之以桃,給自己三個徒弟增加修爲的靈物,便尋思自己也要報之以李,藉機告訴陳萼幾個召喚天上神靈的寶誥。

    對此,陳萼也是不好推辭,以免玉玄子感覺欠了人情。

    實際上,在他成爲太乙真仙之後,這種寶誥意義已然不大——他可以自己摸上天庭,去找神仙本尊,而且那神仙本尊還未必有他的本領大。

    天庭上神仙們,有多少太乙真仙境界的?再往上金仙境界的又有幾個?

    像是前番得到的月老寶誥,陳萼招來月老之後,月老也不敢端什麼神仙架子,只敢自稱“小神”而已。

    玉玄子也是慎之又慎,一方面要酬謝陳萼,一方面又不好將自己掌握的寶誥全盤托出。

    “四十二曹十萬衆,掌管天地江河水,萬靈之事皆水力……力濟無窮大悲大願、大聖大慈、五炁解厄、水官統領天蓬大元帥……”

    陳萼記住玉玄子所說寶誥,聽到最後,一臉詫異。

    “你這是交給我——天蓬元帥的寶誥?”

    玉玄子點點頭:“還有一個,陳公子請記下。”

    “秉金水之精華,姿容綽約,本坤儀之柔順,瑞相端嚴,開玉燭之神光,家沾清澤,化被人天……大悲大願,大聖大慈,月府太陰,神光幽照,月宮嫦娥仙子……”

    陳萼無語地看着玉玄子。

    玉玄子以爲他沒聽懂,解釋道:“這是太陰星上,嫦娥仙子的寶誥。”

    陳萼無語地點了點頭,心道:“玉玄子道長今天告訴我這兩個寶誥,也是讓人沒話說了,簡直一言難盡。”

    “一個天蓬元帥寶誥,這時候天蓬元帥已經在烏斯藏國的高老莊投胎豬身了……這寶誥就是個擺設。”

    至於嫦娥仙子的寶誥,跟天蓬元帥寶誥一起拿出來,怎麼看怎麼彆扭……

    不過,還是謝過玉玄子的好心相告。

    臨行之前,陳萼又沉吟一下,將自己交給狐狸一家的“假形逃命遁法”告訴虎鹿羊三人。

    虎鹿羊三人連忙道謝領受。

    這法門算不上多麼光明正大,但是勉強算是跟道門的遁法沾邊。

    玉玄子品味一番後,倒也沒有反對;他只是反對弟子學習歪門邪道,並不是明知道弟子能獲得一個保命的法術,也要強行阻攔。

    “那麼,玉玄子道長,有緣的話,下一個貞觀十三年再見了。”

    玉玄子詫異,心道:“這話簡直顛三倒四,什麼叫下一個貞觀十三年?”

    不過還是上前兩步,叫住了陳萼。

    “且慢!”

    陳萼回頭:“道長還有什麼事情要交代?”

    玉玄子鄭重挺直了身軀,手掌擡起,豎於胸口正中。

    “道友,玉玄子有禮了!”

    陳萼怔住,隨後才瞭然。

    此時此刻,臨別之時,玉玄子終於承認陳萼也是同修道法的“道友”。

    要得到這老頑固的承認,還真不容易啊!

    陳萼擡起手來,也鄭重回應:“道友,有禮。”

    兩人相視一笑,陳萼乘雲而起,玉玄子掐劍訣,身後飛劍飛起,隨在陳萼的雲端之後。

    白雲飛劍,一直飛出十多裏,道盡依依惜別之意。

    飛劍飛回,落在閉眼的玉玄子身邊。

    陳萼前行,同道便也無需多言,更不需回頭。

    終南山山頂破廟前,玉玄子微微睜開眼睛:“陳道友,乃天縱奇才。竟不修道而落於紅塵之中,真正可惜了。”

    “你們三個,再見陳道友之時,要執弟子禮,記得了嗎?”

    虎鹿羊三妖鄭重點頭記下,目光望着終南山外,雲朵消失之處。

    長安城,終南山,似乎一切又漸漸恢復如初。

    只是,下一個貞觀十三年,又是何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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