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斐!玉斐!”唐安姝的嗓音都有些發澀,顯然是急得狠了,而唐玉斐只遠遠地、靜靜地看着她,兩人間隔了火牆和蠱蟲,她再難進分毫。
其實唐安姝也是個可憐人,唐家沒了,唯一活下的妹妹不認她,這一切悲劇的主使者卻是心愛之人的父親。原劇本中她受了不知多少煎熬才逐漸堅強,最後選擇大義滅親,忍痛捨棄已經做了無數錯事的原主。
直到現在,她還希望着自己的妹妹能回到她身邊來,可無論是原主在的時候還是唐玉斐在的時候,她其實都無法再見到原來的妹妹了。
一年行醫,回來已是訣別,柳圳策劃這場悲劇,裴止成就了它。
蠱蟲窸窣,火光燒的噼裏啪啦作響,如今城中居民死傷無數,世家的人同樣不好過,好些個遭了金蠶蠱的殃或是被遍地的蠱蟲包裹,唐安姝帶的藥根本來不及都用上。
唐玉斐看見柳思淼忍着傷疼、脫了外袍罩在唐安姝身上,將她帶遠後怒喝:“安姝!別傻了!她根本不會聽你的話!”
耳邊蠱笛聲驟停,裴止將唐玉斐拽退一步,重重扼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直視着自己。他眉間藏着深深的偏執與陰狠,嗓音嘶啞,步步緊逼:“你在想什麼?你後悔了是不是?你要相信她的話嗎!”
他不希望她看向唐安姝、不希望她看向唐安姝的時候臉上出現猶豫,若是她相信唐安姝的話,她會離開,會恨他。因爲他殺了唐家人,他們是仇敵。
別人的生死與他何干?若是所有人都死了,世間纔不會再有人告訴她真相。
或者,他們一起死在這裏,她至死陪着他。
火焰的溫度灼痛皮膚,帶着惡臭的濃煙滾滾,近距離下唐玉斐能清晰看見裴止的黑眸中映出熊熊火光,那樣烈,烈的像是能燒出來,連着將她也焚燬殆盡。
“裴止,一直以來你都不曾答應,我再問你一遍,若我們能活着出去,你能不能別再殺人了?”唐玉斐迎着他的目光問道。
裴止從喉間壓出一絲冷笑,語氣陰沉:“他們都要我死。”
“我帶你躲得遠遠的,我陪着你贖清過去的罪孽。”
“贖?”裴止咬牙,惡狠狠地說道:“他們要殺我,我就殺了他們,這十四年來我只學會了殺人,什麼叫罪孽?從過去到現在,我只有不停殺人才能活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野獸在歇斯底里的咆哮:“我根本不懂你口中的對錯,過去他只讓我殺人,現在你又讓我別再殺人。爲什麼?憑什麼?你不覺得可笑嗎?”
什麼叫與人爲善?他不懂,也不想去懂。在他看來,人死於蠱,蠱生於人,人命和蠱蟲又有什麼區別?
過去他爲了活下去,柳圳讓他殺人,他便殺了,可現在他無論殺不殺人,他們都不會讓他活下去。他做了十四年的狗,好不容易殺了飼養他的人,可出了圈養他的湖心島,他卻還要夾着尾巴在世人的追殺中苟延殘喘。
唐玉斐怔住。
那一刻,她彷彿透過他沾血的面龐,看到被套了全身枷的惡鬼裴止。面對衆人最惡毒的咒罵他無動於衷,可若沒有枷鎖,他便會毫不猶豫殺了他們。
“爹!娘!”耳邊尖叫聲逐漸低弱下去,稚嫩的哭聲卻格外刺耳的響起,是個跪在屍體前哭泣的孩子。他抹了抹眼角,滿臉驚懼和絕望,卻被從父母的屍體中爬出的蠱蟲包裹了,隨後哭聲驟熄。
她突然明白了,明白幻世給出的第一條指定結局是有多不合理。惡鬼生於地獄,死於地獄,它本身即是罪,又如何償還?就算他肯給,誰又肯要?
讓他善良?若她能在裴止被柳圳丟在蠱坑前出現,能在一切殺孽造成之前帶他離開,或許一切都來得及。只有那時的裴止纔會去想,自己想怎麼活,如何爲自己而活。
她是來遲了,且遲了十四年。
“你在說什麼?”裴止倏然愣住,他手指一僵,鬆開緊捏着她下巴的手。
唐玉斐卻退後一步,與他拉開了幾分距離,她靜靜地看着他,問道:“裴止,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一定要殺唐安姝?”
裴止看着她,看着她平靜的模樣,心尖都跟着顫了顫,一時間竟覺得她的目光比火還要灼烈,再看下去他就被燙的厲害,疼的厲害。
“你從開始就瞞着我的事,現在還不打算告訴我嗎?”唐玉斐的聲音不重,也不急,卻是頭一次以這樣的眼神與他對視,“那日在唐家府上,那遍地的蠱蟲是從何而來?”
裴止瞳孔驟縮,他伸手想去夠她,唐玉斐卻又退後一步,讓他的手堪堪錯過。
唐玉斐直直看着他的眼,繼續說道:“唐安姝根本就不想殺我,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何她的眉眼與我相似?爲何你對唐安姝的家書這麼在意?爲何他們都說我是唐家之女?爲何......柳圳死前告訴我我名爲唐玉斐。”
“你......想起了什麼?!”裴止的臉上出現慌亂之色,他微微睜大了眼,面色泛起灰白。
兩手不停地顫抖着,裴止再也攥不住那塊指笛,任由它摔落在地,摔成兩半。
“唐家四十五條性命,都是你殺的對不對?”
裴止倏然邁步上前,伸手死死將她擁在懷裏,他箍緊手臂,生怕一鬆手她就會離開:“別說了!你要恨我對不對?你要反悔對不對?”他咬牙切齒,卻又語無倫次,話裏話外都是滿滿的不安和慌亂:“既來招惹我,就沒法打算走,這是你說的。這是你說的!”
“唐家已經沒了,你哪裏也去不了,你這輩子都要像這些蠱蟲一樣跟我在一起,糾纏不休!”
唐玉斐牽了牽脣角,有些艱難地對他擠出幾分笑容,臉上寫盡了勉強。她擡手指了指他的身後,輕聲說道:“你看,他們根本沒打算放過你,今天你無論如何也走不了了。”
“我就算死,也不會放你走。”他牙齒打顫,惡狠狠地說道。
可她怎麼能讓他們殺了他?
唐玉斐閉了閉眼,感受着擁着她的人還在顫慄的身體,分明周圍烈焰焚燒,他的懷抱卻冷的可怕。
腕間“蟲洞”幻化成銳利的匕首,映照出熊熊火光,連帶着映照出她身後地獄般的景象,那是裴止的殺孽——烈焰,蠱蟲,和遍地的屍體。
於是她用這柄匕首,捅穿他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