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家上上下下的奴僕侍女,自然遠遠的避開,防止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東西。
而劉徹與竇廣國所談的話題,確實不是那麼的河蟹。
甚至,稱得上是相當勁爆!
哪怕只是隻言片語,流傳出去,都可能會引發軒然大波。
“老大人輔佐先帝執政十餘年,可曾聽聞過,地方攤派加徵?”劉徹小心的問道。
竇廣國聞言,先是默然長嘆一聲,然後看着劉徹,良久才慢慢的道:“家上可曾聽說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老臣微賤之時,地方攤派加徵,就早已有之,先帝之時,也曾銳意進取,欲除此頑疾,最終,卻不得不不了了之……”
說完,他就坐到一處走廊的欄杆邊,手扶着欄杆,似是在追憶些什麼。
劉徹看着他滄桑的臉頰,也不好打擾,只能靜立一旁,等待他繼續解說。
竇廣國的一生經歷,在如今的漢室,堪稱傳奇。
從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到皇帝的智囊,無人知道,他爲之付出過多少努力。
但有一點,劉徹可以確認——那便是從眼前這個老人身上,他能窺知許多他以前所無法接觸和了解的祕辛。
過了好一會,竇廣國才緩過來,悠然嘆息了一聲後,他對劉徹解釋道:“攤派加徵,前朝之時,就已有之,地方衙門官府,諸般運作,道路修葺,橋樑整修,開鑿渠道,凡此種種政務,都需要用錢用人,於是,地方官府,便將這些費用,攤派給百姓,加徵徭役以及賦稅,前朝時期,法家秉政,以嚴苛而治,上下監督,無所不用其極,是以,大抵加徵攤派,皆在合理範圍……”
“及至國朝鼎立,吏治日松,朝廷以黃老無爲而治天下,任民自便,這有好處,但也有壞處,家上所言及的攤牌加徵,一歲四賦甚至五賦六賦,就是壞處之一!”
劉徹聽了,頓時就差不多明白了。
雖然看上去,竇廣國說的事情有些略顯模糊。
但其實,只要將這個事情與後世天朝的地方政府的所作所爲,聯繫起來,就大概能理清楚了。
後世的天朝,地方政府要給公務員發福利,收買人心,要做市政工程,面子工程,要修各種城市工程,還有當官的自己的七大姨八大姑,小舅子老婆二奶什麼的也需要養。
而這些事情都需要錢!
錢從哪裏來?
賣地!
於是房價高企,屁民望着不斷上漲的房價欲哭無淚……
而在西元前的西漢,地方政府沒處賣地。
但他們同樣要辦事,怎麼辦?
刮地皮唄……
反正,爲人民服務和心懷天下蒼生社稷一樣,都只是一句空話套話。
這一年多收幾次賦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而當政的袞袞諸公,面對這樣的局面,縱使有心想要做些什麼,其實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嚴厲禁止地方加徵攤派,對於漢室這個基本繼承了秦朝制度與政治結構的政體來說,不是辦不到。
但成本太高了!
禁止地方加徵攤派,地方政府沒有錢,那許多地方就要崩潰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當官的沒有好處拿,誰特麼跑去當官?
連兩千年後那個號稱代表人民的政體,尚且面對地方政府愈演愈烈的賣地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遑論如今?
說到底,這個事情的根源,在於人類本身的貪婪以及統治階級的屁股從來沒有真正坐在人民這邊!
不管是奴隸制度,封建制度,還是資本主義,無論東方西方。
人民是什麼?
被統治的對象罷了!
除了他們被逼到絕路,奮起用生命和鮮血砸碎束縛他們的枷鎖的那一刻,誰又曾真正正眼瞧過他們?
北宋的文彥博說——陛下乃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非與百姓共治天下!
明朝的東林黨們說——老百姓嘛,在家裏自己餓死就好了,爲什麼非要跑出來造反?
甚至,直到新世紀,那個曾經的理想世紀,科幻讀物中的夢幻世紀,天朝的官員也說——你是爲黨說話還是爲人民說話?
想着這些,劉徹的心情,變得無比沉重。
“我終究,還是良心未泯……”他在心裏想着。
面對這樣的局面,他自己也明白,他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甚至很難改變什麼。
但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得做些什麼。
不然,晚上做夢,他都會被噩夢驚醒。
這個國家,這個江山,這片土地,生活在其上的百姓,是他的同胞,同袍,子民。
他是太子,是這個天下未來的主人。
這一刻,劉徹真的察覺到了,自己肩膀上沉重的責任。
只是,三世爲人,他早已不是什麼中二少年,自也明白,靠喊口號,除了騙三歲小孩外,沒有任何效果。
“就先從河東郡開始罷……”劉徹心裏想着。
他當這個監國太子,自也不可能不給自己謀好處。
這河東郡,便被他自己悄悄的劃到了自己的碗裏面。
早在去年在河東時就已經計劃好的事情,此時,已經被提上了日程表,只等着選出一個聽話合格的郡守,便會開始動手。
而對於河南郡,怎麼處置,劉徹心中也有了預案。
河南郡不比河東郡。
劉徹也清楚,自己這小胳膊小腿的,根本不可能把手伸進河南郡中。
因爲,河南郡,在前世,小豬統治時期號爲司隸,地位相當於後世的直轄市,由中央直接統管。東漢時期,更是東漢王朝中央政府的所在,是神京!
即使此時,河南郡的地位,也不比關中差多少。
但是,這樣一個福的流油,轄區內更有發達的工商業和手工業,富人如同過江之鯽的地方,官吏們,依然把手伸向貧苦的百姓,肆意妄爲,劉徹認爲,必須給他們一點厲害看看,不能就這麼簡單的懲處一個竇全,殺幾個官吏,就這樣算了。
殺雞駭猴,起碼得讓猴子們看了以後,心驚肉跳,有所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