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關中,彷彿一夜之間,就變成一個綠色的海洋。
直道之上,一支蜿蜒數十里的大軍,緩緩的前進着。
太尉、左相國周亞夫站到一個山坡上,遠眺遠處的長安城。
遙想今歲冬十月出兵時,先帝執着他的手,一路送到此處,當時,先帝明明還是身體健康,正當壯年的天子。
誰知道,等他得勝歸來,卻是這麼一個局面?
想着先帝,周亞夫就不由得流下了兩行清淚。
士爲知己者死!
在周亞夫看來,先帝,就是一個完美的君王,全力支持他的所有改革和決定,而且從不吝於從少府拿錢出來,爲軍隊換裝。
漢室騎兵部隊,能從五年前的不到五萬,發展到今天,擁有十萬鐵騎的規模,先帝,居功至偉!
可惜,這樣一位很對軍方脾氣的天子,卻說崩就崩了。
“也不知道今上,對軍隊是個什麼看法?會不會繼續支持我蓄馬養兵?”周亞夫心裏面忐忑着。
太宗孝文皇帝之時,爲了修養生息,刻意的縮減了軍隊的規模和待遇。
以至於,當時的燕代和長城一線的駐軍,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武備鬆弛,所以,匈奴人來去自如。
直到晁錯輸粟捐爵,才緩解了前方士兵捱餓的窘境。
先帝掌握大權後,就開始對前方,尤其是長城的駐軍,進行投資。
即位後,更是開始全面加強軍備。
大筆大筆的資金投入到軍隊,這纔有了今日漢室軍隊的強大。
像這樣一位關心國防武備的天子,周亞夫很清楚,只能用可遇不可求來形容。
作爲軍人,周亞夫很清楚,軍隊的建設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譬如,戰馬的培育,騎士的訓練,弓手的裝備以及各種武器裝備的更新換代,都需要持之以恆的投入海量的資金。
有時候,幾千萬甚至幾萬萬錢砸下去,卻連個響都沒聽見。
不是誰都有那個耐心,日復一日的願意砸錢進這個無底洞!
“相國!”袁盎騎着馬,湊到周亞夫跟前,拱手道:“陛下已在渭河橋邊等候相國凱旋歸來!”
袁盎是奉命前往函谷關迎接他的使者。
只是這一路上,周亞夫都沒找到什麼好機會與袁盎交談。
此刻,得了機會,周亞夫也免不得問道:“太僕,我聽說,陛下已經下詔尊立先帝爲仁宗孝景皇帝?”
“然也!”袁盎點點頭,拱手道:“陛下一片純孝,我等臣子安敢違逆?”
話語中卻多少是有些不滿此事的。
這個事情,在袁盎看來真是純屬胡鬧!
諡法制度是嚴肅的政治制度。
自古以來,向來就是臣議君,子議父。
今上靠着強權,按着大臣,強行通過,所以,在上廟號的時候,大臣們自然也就要出口氣了,所以就挑了個不在傳統制度中的仁字給先帝當廟號,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什麼叫仁?
那就見仁見智了!
只是,那個諡號就沒辦法了。
而且先帝也確實稱得上由義而濟,布義行剛。
反倒是那道‘永不加賦’的詔命。
現在,已經是傳播到整個漢室疆域之內了。
甚至於,朝廷的傳詔使者還沒到某郡,某郡的百姓,就已經自發的到處張貼那詔書的內容了。
“哎,陛下要是不那麼胡鬧就是個完美天子了!”袁盎嘆着氣在心裏想着。
對袁盎來說,今上仁厚愛民,確實值得表揚。
但偏偏有時候,就愛胡攪蠻纏!
然而,正所謂屁股決定腦袋。
朝臣中的傳統老臣,對新天子強行給自己老爹上尊號,立廟的行爲,大加指責,多有不認同。
但,周亞夫這些武將眼裏。
這個廟號和尊號,卻是上的太好了!
先帝在位不過四年,主要的功績是兩樁。
一是減免田稅,休養生息,二是平定吳楚。
現在,先帝上了尊號,立了廟,那就間接的承認,他們這些在前方打生打死的將軍和士兵,都立下了大功。
按照制度,封賞肯定少不了!
周亞夫雖然不愛財。
但作爲一個軍方領袖,他知道,必須給自己的部下謀取利益。
是以,他面朝弋陽的帝陵方向拱手道:“孝景皇帝佈德行武,澤被天下,四海之中,**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要之以太歲,芸芸衆生,誰人不曾受其雨露恩澤,私以爲,仁字遠不能述先帝之德,倘彼時某在朝中,必據理力爭,聖宗雖然可能勉強了些,但德、康二字,先帝還是當得起的!”
袁盎聽了目瞪口呆。
綏柔士民曰德,諫諍不威曰德,淵源流通曰康,合民安樂曰康。
這兩個字,先帝一個只做了四年皇帝的天子,能配得上?
他終究只是個文官,哪裏知道武將的心思?
對武人來說,支持他們擴軍備戰,多給軍費的就是好天子!
以此標準,先帝,真真是個百年難遇的好天子!
即使周亞夫也不例外!
袁盎見此情況,也不得不連忙轉移話題,道:“前些時日,陛下再下一詔,詔曰:朕聞,昔者子貢贖人,而仲尼貶之,子路救溺得牛而仲尼褒之!此等古賢之義,朕甚嘉之,其令——即日起,郡國貴族勳臣之中,凡有漢民之奴,五算,夷狄非漢之奴,一算!”
袁盎說着看向周亞夫問道:“相國對此有何意見?”
袁盎詢問周亞夫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其實主要就是想轉移話題。
他可不想跟周亞夫這個他在朝廷裏最大的靠山兼盟友爲了一個意識形態上的問題鬧僵了。
他真要是那麼死板的頑固分子的話,那他也就不會去安撫其他激進分子,用一個仁宗來和稀泥了。
對袁盎這種現實主義者來說,意識形態什麼的,能爭則爭,不能爭,還是該幹嘛幹嘛。
至於他現在問的這個問題。
其實,他根本沒有發言的機會。
口賦這個東西啊,根本不歸外朝的臣子操心,要急,也是少府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