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皇帝 >第五百一十九節 盤算
    “爾等此去面聖,隨性即可,陛下乃聖人,既然開口要見爾等,必不會與爾等爲難……”師旦心中想着臨行前,館陶大長公主的話語,深深吸了口氣,隨着堂邑候家的兩位公子下了馬車。∈♀,

    舉目四望,旌旗林立,一排排的高大衛士,靜立道路兩側,原野之中,兩隊相錯而過的騎兵,正在巡邏。

    鎬池之邊,黑龍旗飄揚。

    旗上的應龍張牙舞爪,好似欲擇人而噬。

    即使師旦也算見多識廣,但心下還是難免疙瘩一聲,感覺背脊有些發涼。

    彷彿好似走到了地獄門口一般,進了那個門口,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師家的幾個隨行子弟,就更加不堪了。

    他們連走路,幾乎都有些顫抖。

    反倒是帶着他們來的陳須與陳蟜兄弟步履如飛,一邊走還一邊笑着交談。

    看着陳須兄弟的模樣,師旦穩住陣腳,對自己身後的子侄們低聲道:“都打起精神來,不用害怕,天子乃是聖天子,施仁政,廣教化,澤被蒼生,豈會與我等爲難?”

    跟着師旦的師家子侄,這才稍微輕鬆了一些。

    師旦無奈的嘆了口氣,望着那鎬池邊上飄揚的黑龍旗,神情極爲凝重。

    因爲師旦已經明白了。

    他與他的家人,方纔的表現,與其說是對未來不確定的恐懼,以及面聖前的緊張。

    倒不如說是,劉氏過去六十年積威的體現。

    過去六十年,多少天下豪強。英雄人物,紛紛倒在了劉氏黑龍旗之下。

    對如他家這樣的地方豪強來說。劉氏天子,就等若是天敵一樣可怕的存在。

    他來到天子面前。就跟官員看到了廷尉大牢的牢門一般,豈能不害怕?豈能不畏懼?豈能不緊張?

    過去六十年,斷頭臺上的斑斑血跡,遷徙路上的生離死別,鑄就了漢家天子的赫赫威名。

    “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師旦不由得就想起了當初馮唐對太宗皇帝的勸諫之語,在心中默唸幾聲。真心是覺得馮公所言真是大善!

    這治理天下,豈能不照顧像他們家這樣的地方良紳?

    然而,如今的劉氏,正如馮唐當年之言,法太明,什麼都規定好了,什麼都想管一把,甚至就連他們這樣的生意人的事情,都要攙和一把。定下種種律法,稍微違背,立刻就有官吏查辦!

    真是‘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真是苛政啊!

    在此苛政之下,似他家這樣延綿數十載,財富累積以萬萬計的大賈。就跟浮萍一樣脆弱,螻蟻一樣渺小。

    即使世代謹慎。上下打點,一遭來了個不講道理和情面的郅都。六十載經營,頓成一場空!

    而與之相反的卻是,劉氏四代天子,包括呂后在內,對那些泥腿子、破落戶,甚至是奴婢都比他們這樣的豪強好。

    今上即位以來,更是如此。

    對泥腿子們大把撒錢,廣施仁政,卻不肯分潤半點好處給豪強大賈,相反,種種限制,層層疊加。

    直讓師旦感覺這個世界簡直錯亂了。

    但偏偏,師旦卻無法對此說出半個不字,更不敢有所議論。

    只能將這一切深深埋在心底。

    過去六十年,劉氏政權,用死亡與鮮血,教育了所有敢於反抗的人。

    天子的權柄,立於屍山血海之上。

    前年吳王劉濞的叛亂結果,更是提醒了所有人,不要跟長安作對,不然,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想着這些,師旦就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面對劉氏,整個天下的商賈豪強官宦世家,都是無可奈何的。

    正是這樣的情勢下,原本已經奄奄一息的穀梁派,纔會在關東大地重新活躍,幾與公羊派爭鋒。

    原因何在?

    還不是大家發現,倘若推動穀梁派上臺,大家都有好處可拿。

    若讓穀梁派執政,那就等若世家大族的理想世界,三代可期了。

    可惜的是,至今爲止,別說穀梁派了,就是公羊派,面對關中這個黃老派和法家的大本營,也是一籌莫展,只能潛心經營,以待時日。

    一邊想着這些事情,師旦一邊跟着陳家的兩位公子,走進天子行營之中。

    一進門,師旦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輛輛豪華的馬車,一字並開,停在了轅門口。

    這種馬車,師旦一眼就認出來了。

    正是所謂的安車駟馬。

    所謂安車駟馬,當此之時,除了致仕兩千石以上大臣,天下聞名的大賢者,可得天子旨意後乘坐外,就只有諸侯王、萬戶侯夠資格乘坐了。

    換句話說,今天陪同天子游獵的,恐怕最起碼都是萬戶侯一級的大人物、巨頭。

    甚至,就連坐鎮一地,稱孤道寡的大王,也會出現。

    如今,長安城裏,就有一位這樣的大王。

    今上的胞弟,坊間傳聞,素來最親的江都王劉閼。

    師旦,頓時就呼吸急促了起來。

    身爲商人,他自然知道,什麼樣的買賣最賺錢。

    那就是做官府尤其是大王們的買賣。

    只要搭上這些大人物了,哪怕只是借其虎皮,所得利益,都是以千萬爲單位計算的。

    但轉念,師旦的心又沉寂了下去。

    他現在是被強制遷徙來關中的地方豪強。

    在劉氏政權眼中,大概已經貼上了‘非法’的標籤,就跟砧板上的肉一樣,是圓是扁,全看主人的心情。

    那裏還有什麼能耐蹦躂,甚至攀上這些大人物的高枝?

    恐怕……

    師旦搖搖頭。他自然知道,商賈在貴族、諸侯王眼中是個什麼形象。

    說的好聽點。是暴發戶,說的難聽點。市籍賤民而已。

    別說是他如今已經落到了這個地步了,就是全盛之時,想要攀上一位諸侯王,那也幾乎沒有希望。

    這個時候,迎面走來一位宦官打扮的年輕男子,看其的衣着打扮,在這宮中,地位想來也不低。

    師旦只見,那在自己眼中。好似高山一樣的兩位陳家公子,第一時間就迎上前去,拱手作揖拜道:“小子們見過王公………”

    師旦立即就想起了,當今天子身邊那位據說從不離開其左右的貼身近侍王道。

    連忙跟着陳須兄弟恭身一揖。

    只聽那宦官悠悠道:“兩位公子真是太擡舉奴婢,陛下有命,兩位公子來了,即刻去夏夫人那邊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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