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趙佗所知,劉氏雖然不似秦代,但對商賈,卻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什麼時候。被視爲末業的賈人也能使用軌道這樣的軍國重器了?
更別說還拿來謀利?
雖然久處南疆,趙佗對商賈的看法早已發生了改變。
在南越,來自中國的商隊,甚至就是南越王國發展和生存的必需品。
沒有這些商人帶着中國先進的工具和器物來到,南越王國,很可能沒有足夠的能力,掌握全局,國王的命令,甚至連番禹城也出不了。
但有了這些商賈后,就不一樣了。
靠着來自中國的鐵器和各種先進工具。南越軍隊,吊打百越各族的不服勢力,將郡縣治延伸到交趾等地。
趙佗因此也極爲重要與中國的貿易和交流。
呂后時期,因爲長沙王國關閉邊境貿易。禁止一切鐵器和物資流入南越,趙佗因此動員全國,跟長沙吳家做過一場。
最終引得呂后下令派遣大將周竈率領中國精銳支援長沙。
錯非五嶺天險和南方的酷暑氣候,讓中國大兵紛紛病倒,恐怕,南越王國當年就要被周竈統帥的漢軍精銳滅亡了。
正是經過了這場貿易戰爭後。趙佗終於徹底改變對商賈的認識。
隨後數十年,他一邊大力與中國貿易,一邊積極打造自己的貿易船隊。
番禹城中,每年都有各種各樣的來自遠方異域的夷狄商人聚集。
甚至,很多人所來的國度,趙佗連聽都沒聽說過。
這些商人,帶來了各種珍奇特產以及大量財富。
南越王國中,僅僅是商稅,現在就已經不比田稅少了。
而如今,在這關中,劉家的老巢,本該是對商人最爲歧視的地方,卻有商賈能使用軌道這樣的軍國重器。
這讓趙佗不免有些難以想象。
但考慮到做出這個決定的人。
趙佗也不由得嘆了口氣,在心裏想道:“這世上難道果真有生而知之,受命於天之聖人?”
當年,趙佗曾經給始皇帝做過騎郎,還曾一度貼身侍從。
以他所知,始皇帝也非是生而知之,無所不能的英主。
始皇帝能有那麼強大的偉業,靠的只是一個字:勤,而已。
始皇帝每天睡眠不足三個時辰,通常平明之時,就已經在批閱來自天下的奏疏。
他平均每天看的奏疏,加起來,足足有十石之重,堆起來,就像個小山一樣。
這還只是平時的工作量。
若遇上大軍出征或者滅國之戰,那工作起來,三天三夜也不睡覺,是常有的事情。
而漢朝如今的天子,以趙佗所知,遠沒有始皇帝那樣勤政。
甚至可以說拍馬也趕不上。
他的孫子趙胡就曾經與他說過,當今天子,是個喜歡與人閒聊的主,平常也不一定在處理政事,反倒是喜歡到處亂逛。
遇上有意思的人或者事情,就會聊個半天,平常若是沒有大事或者急事,政務奏疏都是交給丞相和尚書檯去處理。
他只會聽個結果。
毫無疑問,這樣的天子,是不可能有跟始皇帝那樣,靠着不間斷的處理奏疏,獲得無數信息和情報,然後通過敏銳的嗅覺和判斷,知曉天下大事。
那他是如何做出這樣的決定,或者說如何看出商賈在經濟上的潛力的?
看着那條軌道,趙佗也不得不感慨:“好手段啊,國家不出分毫。而得一條軌道,雖准許商賈使用,但,想必這軌道維護和修護的事情。也應該是那位師氏負擔了……”
“這還不止……”趙佗馬上就又想到了:“若此軌道費用全由師氏而出,豈非意味着,工人與匠人的薪水也是由師氏支付的?”
“不拔一毛而利天下……”
趙佗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已經快跟不上如今的中國天子的思路了。
他活了九十幾年,見過了無數奇奇怪怪的人。也遇到過無數有意思的傢伙。
再想到,他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在江都,他見到了漢朝的官吏和工人,在海邊開闢了許多類似田地的工場,然後引入海水,通過日曬,滷製得鹽。
在長江兩岸,他看到了。大量的遊俠和‘英雄好漢’成羣結隊,前往北方的遼東,據說要去淘金。
這些好漢們,絡繹不絕,以至於在某些地方,堵塞住了當地的交通。
這讓趙佗看了目瞪口呆,久久不能釋懷——始皇帝的時候,爲了湊夠移民南越的百姓數量,甚至是使用了軍隊強行抓捕百姓湊數。
後來因爲,駐軍都是光棍。爲了穩定人心,更是到處抓沒有成親的大齡女子,結果搞得天下人心怨懟,埋下了陳勝吳廣起義的火種。
可現在。一個黃金的流言,就讓天下的遊俠和‘英雄好漢’們自動自覺的自帶乾糧,前往遠比當初的百越地區還要可怕的北方苦寒之地拓荒。
而在雒陽,趙佗則得到了更多的消息和情報。
譬如這個年輕的漢朝天子,在關中實施了嚴格的糧食保護政策,將關中的糧食價格常年固定在了五十錢一石。
又推出了各種各樣的神奇工具。
水車、曲轅犁乃至於磨坊。據說在三秦大地遍地開花。
故秦之時,鼎盛一時的墨家,也被請回長安,重新復甦。
在腦海中,將這些情報與信息彙總到一起,趙佗忽然之間,有了一種明悟:“這位天子,怕是野心比始皇帝還要大!”
若沒有一個比始皇帝還要大的雄心壯志,這位天子需要做這麼多事情嗎?
照着他的父祖的道路,繼續前行,就足以保證永享太平了。
唯有他胸膛之中,有着一個比始皇帝還要大的雄心壯志,他纔會如此勵精圖治,爲了發展國力和提振國力,無所不用其極。
墨家的復活,軌道的復活,還有那一樁樁一件件他親眼所目睹的事情。
無不在向他證明一個事情——漢朝天子的心,如同始皇帝一般,絕不僅僅只限於九州之內。
他想要的恐怕是八荒**……
“看來,寡人這次上長安朝覲,還真是來對了!”趙佗在心中感慨着。
他很明白,倘若他當初選擇不來。
呵呵……
一個有着比始皇帝還要大的雄心壯志的中國之主,豈會看着他在南越稱王稱霸?
數十萬大軍越過五嶺,恐怕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不要談什麼五嶺天險,也別說什麼南方酷暑。
當年,始皇帝爲了征服百越,發動數十萬大軍。
那個時候,五嶺之間,連路都沒有一條,海洋河(湘江)與大溶江(灕江)更是完全不相關的兩條大河。
始皇帝決心已下,這些困難,頓時就都不是困難了。
沒有路?
秦軍鑿開大山,填平沼澤,自然就有路了!
沒有河道?
那就自己鑿一條!
從始皇帝二十八年開鑿,到三十三年,靈渠就竣工,大量秦軍,由此輕而易舉的深入南海和百越之地。
錯非後來秦帝國崩潰,趙佗覺得,現在,可能靈渠已經將百越之地的江河都連接到了一起,甚至深入交趾。
在這樣的意志和執行力面前,哪怕是南越舉國反抗,也不過螳臂當車,充其量,能給中國大兵造成一點點麻煩,然後,就要被碾碎!
此時此刻,趙佗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那位素未謀面的漢朝天子。
他有種直覺——
“恐怕,寡人能再次看到始皇帝的影子……”
想到這裏,趙佗就忍不住的心潮澎湃起來。
無論天下人怎麼評判始皇帝,在趙佗心中,那都始終一座永遠只能仰視的高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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