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稚斜站在自己大纛前的一個山坡上,遠眺北方的山巒。
從下午開始,他的眼皮子就一直在跳。
尤其是,當他在下午看到了來自武州方向升起的三股狼煙時,他的心情就如墮深淵。
這是折蘭王與他的約定。
假如折蘭部族,衝不開道路,就會依約點起三堆狼煙,告知他突破失敗,需要重新考量整個作戰方案。
然而,不知道爲何,尹稚斜的心情,卻在看到那三股狼煙後,一秒比一秒沉重。
彷彿有什麼災難發生了一般。
“難道說折蘭王慘敗了?”尹稚斜在心裏想着,但隨即,他就搖搖頭:“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尹稚斜看來,漢人或許可以憑藉火力和人數,遏制住折蘭部族的前進腳步,但怎麼可能對其造成重創?
折蘭騎兵的強大,是舉世承認的。
從冒頓單于至今,這個有着單于之鞭綽號的部族,擊潰了多少敵人?踐踏了多少王國?
數都數不清楚!
就以漢朝人的作戰方式和步兵的笨拙,怎麼可能給與這個強大的部族重創?
雖然,尹稚斜一直在心裏找着各種藉口和理由。
但他內心深處的不安感,卻越來越重。
他感覺自己的胸口彷彿被千斤巨石壓着一般,無比的沉悶和難受。
“折不離!”尹稚斜終於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煎熬,對一個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侍衛說道:“你帶人連夜去武州塞方向,偵查一下,若遇到折蘭部族,就問一問,在武州的漢軍,統帥是誰?他們有多少兵力?”
“遵命!”那個侍衛跪下來,親吻了一下尹稚斜腳下的泥土,然後就帶着數十騎,朝着武州方向而去。
匈奴人。從來不怕在夜晚行軍。
甚至,匈奴人常常會選擇在夜晚,趁着月光,偷襲敵人的大營。
大約半個時辰後。當尹稚斜正準備回賬時,遠方的月光下,數十騎奔來。
“主人!”半個時辰前,被尹稚斜派去北方,聯絡折蘭部族的侍衛折不離一個翻身。就跪倒在尹稚斜面前:“出大事了!”
“怎麼回事?”尹稚斜連忙問道,他感覺,可能發生極爲恐怖的事情。
甚至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不然,這個侍衛不該在此刻回來。
“主人,奴才在路上,遇到了幾個折蘭騎兵,將他們帶回來了,還是請主人親自來看吧!”折不離也不敢多說,只是叩首道。
尹稚斜內心的不安感,再次擴大。
他快步上前問道:“他們在哪裏?”
然後。尹稚斜就看到了七八個渾身狼狽不堪,滿臉血污的匈奴人。
這些人一看到他,就撲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偉大的屠奢,折蘭沒了!”
“你說什麼?”尹稚斜滿臉驚恐的上前,抓住其中一人的衣襟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人卻彷彿瘋了一樣,哭着說道:“屠奢!折蘭本部全完了!那些漢朝人……”他的雙目無比驚恐,彷彿只要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就要受到一次從心底到身體的全方位打擊一般,那抓着自己腦後的辮子。無比痛苦的道:“那些漢朝人是魔鬼!他們是惡魔,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
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
能讓整個已知世界都公認的魔鬼軍隊——折蘭騎兵,也認爲是魔鬼,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
這漢朝人究竟放出了怎樣可怕的軍隊?
“周亞夫。你和你的細柳營,已經強到了這樣的地步嗎?”尹稚斜在心裏顫抖着想道。
除了,漢朝丞相周亞夫和他的細柳營外,尹稚斜實在無法想象,這個世界還有什麼人和軍隊,能給予折蘭部族重創?
但他隨即搖搖頭。
哪怕是周亞夫。哪怕是細柳營,也不該更不可能,將這些往日裏不懼生死,將死亡視爲榮譽,以死在衝鋒路上爲榮的折蘭騎兵,變成眼前這樣的懦夫和膽小鬼!
若不是這些人身上的服飾以及模樣,確實是折蘭部族的。
尹稚斜都可能會以爲,這些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渾身發抖,甚至整個人都失常的傢伙,只是草原上的某個奴隸部族中的奴隸。
他們甚至連奴隸都不如!
奴隸起碼被人抽了一鞭子,還知道馬上去辦事。
這些傢伙,尹稚斜感覺,哪怕是砍他們一刀,也無濟於事。
他們的精神,他們的勇氣,他們的靈魂和**,都已經崩潰了。
他們已經不再配稱爲戰士了。
甚至不配稱爲人了!
“折蘭王呢?”尹稚斜緊張的問道。
“大王……”有折蘭騎兵聽到這個問題,將腦袋深深的埋在了草地上:“大王戰死了……”
“什麼!?”尹稚斜聞言,整個人都沒有站穩,身子都變得搖搖晃晃起來了。
折蘭王啊!
這可是折蘭王啊!
殘暴血腥瘋狂和變態著稱的折蘭王!
單于之鞭,鎮壓了整個世界,讓匈奴的馬蹄從南到北,自東至西,無從不至的折蘭王啊!
他居然戰死了!
他怎麼可以戰死?
誰能殺得了他?
尹稚斜此刻彷彿被數十個鐵錘,重重的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整個人立刻就被砸暈了,他甚至連呼吸都停頓了幾秒,大腦剎那間一片空白。
不是攣鞮氏,不會知道折蘭部族對於匈奴帝國的重要性。
衆所周知,單于庭有三駕馬車。
白羊、樓煩和折蘭。
但是,在匈奴王族眼裏,白羊部族跟樓煩部族加起來,也沒有折蘭部族重要。
甚至於可以說,白羊跟樓煩,與折蘭一比,就是個無足輕重,可以隨便丟棄的垃圾。
沒有了白羊、樓煩,匈奴還有呼揭、狐涉、金陽、休屠等無數備胎。
實在不行。還有四大氏族和王庭的本部精銳可以取代他們的作用。
但折蘭,卻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
因爲,折蘭部族。就是匈奴的脊樑骨,匈奴的勇氣和底蘊的來源。
這個部族自從臣服冒頓單于以來,從來沒有參與過任何針對單于庭的陰謀,也從來沒有參與過任何政變。
他們忠心耿耿的追隨着單于的大纛,爲匈奴帝國的霸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