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自成體系,除了天子和東宮太后,哪怕是丞相,也很難干預它的運作。
它就像是一頭爲虎作倀的倀鬼。附身在已然復活歸來的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的身軀上。
攻擊它?
等於攻擊軍功勳爵名田宅制度!
軍隊那幫將軍跟列侯們,能活活撕了任何想要干預或者阻擾他們立功的人。
但汲黯知道,不能任由情況繼續惡化下去。
不然,那頭復活歸來的怪獸,就真的要肆無忌憚的摧毀漢家數十年來在它身上設下的種種限制和封印與枷鎖。
它會獲得真正的自由!
所以,汲黯擡起頭,看着顏異。說道:“子奇兄,請說說看,到底是何事?少府又做了什麼?”
顏異也是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汲尚書,我聽到消息,少府令已經上書陛下。要將上林苑的規模擴大!”
“嗯?”汲黯聽了,有些不太明白,道:“這是好事啊!”
上林苑,雖然是少府系統,但卻是承擔着調節關中貧富差距和賑濟貧民的社會責任。
尤其是今上即位以來,將上林苑的租稅,削到了一個近乎三成的水平。
這基本上。已經足以保障整個關中的貧民,都不必在破產後必須賣兒賣女賣自己。
他們依然能有尊嚴的生活,靠自己的雙手,爲子女帶來溫飽。
只是,上林苑的規模,已經十年沒有擴張了。
而且因爲墨苑的出現以及少府作坊和皇家莊園的增多,使得上林苑的土地開始變得緊缺。
因此,許多人都提議,應該擴充上林苑的規模了。
這不僅僅是爲了少府和墨苑的軍械生產製造,也是爲了使上林苑繼續維持能隨時隨地,收容百萬規模災民的水平。
顏異聽了卻是跳着腳道:“但,少府令上書中,要將槐裏縣、武功縣、耀縣和華陰縣,收入上林苑的控制!”
顏異看着汲黯道:“這四縣,一旦被劃歸到上林苑,墨社就會如影隨形……”
汲黯聞言,終於正色。
槐裏縣,就是茂陵所在縣。
茂陵就是在槐裏縣的中央!
武功則在槐裏以東百餘里外的斜水之側,看似好像不搭界,但其實,這是個重要的區域。
它輻射着周圍的七八個農業大縣,周圍人口幾近五十萬,是關中重要的糧倉。
而華陰,扼守着通向函谷關的必經之路。
至於耀縣,則在長安之北,居高臨下,俯瞰着****原和鴻固原。
少府別的不提,就要喫掉這四個縣。
很顯然,這是墨家的意思。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墨家,很顯然是要藉着武州大捷的東風,達到將墨社向整個關中滲透的目的!
汲黯當然不可能讓墨家的如意算盤,這麼輕鬆的就實現!
旁的不說,現在,關中那些有墨社的縣的事實,就已經告訴了汲黯,讓墨家做大,後果是什麼?
扶風縣,這個最初被墨家染指的關西貧困縣,現在,從縣令到下面的亭長,全部都是墨家的人,至少也是支持者了。
諸子百家,各學派,派了許多人去滲透和臥底。
結果呢?
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派去滲透摻沙子的人,不是被墨家同化,就是被排擠的灰溜溜的滾出來了。
很少有人受得了墨家那近乎變態的要求——堂堂縣令,下了大堂,挽起袖子就去幫泥腿子耕地了……
而受的了的人,在跟這些傢伙朝夕相處後,無一例外。都被洗腦,都被拐走了。
哪怕有人依然堅守自己的理念,但,在********和感觀上,也已經無限傾向於墨家了。
若只是這樣,那也就罷了。
但墨社的所作所爲,卻是在挖所有地主豪強和士紳名流的根!
墨社所到之處。組織百姓,挖掘水渠。鋪設水車,清理河道淤泥,做青儲窖,發酵飼料,蓄養牲畜。
泥腿子們有墨社撐腰,根本就不理會那些過去作威作福的士紳了。
扶風縣的那個墨家縣令,不久前甚至得意洋洋的上書天子說:扶風全縣。貽無子錢矣,道不拾移夜不閉戶,幾可臻於三王!
連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生存力最強,最頑固的子錢商人,也被墨家驅逐。
汲黯與顏異,雖然都是君子。也都對下層百姓抱有同情。
但終究,他們是地主士紳官宦豪強階級的一員。
屁股決定腦袋。
他們對墨社的行爲和方式,無不感到不寒而慄。
尤其是汲黯,他和他的老師和前輩們,現在都已經察覺到了深刻的危機感。
在關東,儒法齊頭並進。瓜分了關東的輿論話語權。
黃老派幾乎就剩下了清河郡等聊聊幾個據點。
而在關中,墨家、儒家和法家,都是蠢蠢欲動,想要挑戰黃老派的統治地位。
而且,朝局和天下形勢的變化,也讓黃老派,無所適從。
在過去。黃老派依靠的是清靜無爲,不擾民,來執政,來統治天下,並且發佈政策和法律。
然而,今上即位以來,就是愛搞大新聞。
更是屢屢對外用兵。
汲黯跟許多黃老派的青壯士子,都已經知道,天下形勢,將要面臨一次激烈的洗牌。
黃老派能否在這次洗牌中繼續佔據主導地位,沒有人心裏有底。
甚至有人憂心忡忡,覺得,黃老派可能將在這次洗牌中被打落塵埃。
危機感,迫使遲鈍和守舊的黃老派,也開始求變。
荀子、莊子、老子甚至孔子、孟子、墨子和韓非子,所有先賢典籍都被翻爛。
一切可以借鑑的思想,都被人拿出來思考和推敲。
許多人,包括汲黯在內,都在思考黃老派的出路。
怎麼在現有的形勢和未來的變局中,爲自己的學派和思想理念,贏得未來。
怎麼在大變局中,繼續維持黃老派秉持的‘法無禁止則不糾’的小政府,**律,讓行政權無法肆無忌憚的侵犯法律和秩序,成了所有人思考的重點。
因爲這關係生死存亡。
在沒有找到出路和突破口前。
對汲黯來說,儒法墨,若有機會,當然要壓制要打擊要削弱,不能讓他們坐大。
拉儒家打墨法,團結墨家,攻擊儒家,跟法家一起,打壓儒家……
道統之爭,就是如此,不擇手段!
此刻,顏異來找自己聯手打壓墨家,無論是公義,還是私義,汲黯都是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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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注:不要將現在的價值觀去套用封建社會的價值觀。
在封建社會,尤其是中國的封建社會,其實,無論儒家還是黃老派,都是推崇小政府的,區別只在於,黃老派更傾向於法律最大,而儒家道德最高。
這在本質上,其實都是爲了維護統治階級和特權階級的利益。
道理很簡單啊——不管是道德還是法律,都是統治階級統治的工具,是貴族和地主們說了算的。
泥腿子們死一邊去!
相對而言,黃老派的手段,其實比儒家的溫和一些,畢竟,黃老派本身更強調秩序,有法可依,而儒家的道德,完全就是自由心證……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理解,不一定對,可能存在誤解。
但歷史和思想不就是這樣的嗎?
一千個人眼裏,可能有一千個歷史,一千種看法。
就好比,我覺得袁崇煥是****,但有人認爲他是英雄……
嘛,只是,博諸君一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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