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皇帝 >第一千零八節 假民牛馬
    漢室或者說劉氏的農業政策。

    到今天爲止,其實,都是依託於黃老無爲思想下的民衆自治。

    對於黃老派來說,只要老百姓不犯法,就算他們把地球都給戳破了,也不會去幹涉。

    過去數十年,這個體系一直運行的很好。

    事實上,再沒有比這種體系更好運行的制度了。

    統治者,只要劃下紅線,告訴老百姓:這些事情做不得,做了俺就要抓你。

    然後,老百姓遵紀守法,按時納稅。

    官府則負責,將那些刺頭搞定。

    但任何體系的運轉,時間一久,必然出問題。

    而中國人又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最勇於嘗試的民族。

    別說是漢室這一套簡單的無爲而治的小政府政策了。

    就是秦代的時候,森嚴的律法,也被人玩出了許多花樣。

    更別提,後世那句著名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所以,漢室的體系,開始慢慢僵化,而且被地方士紳鑽出無數的規則漏洞。

    齊魯地區就是典型代表。

    當地地主士紳,與官府勾結,輕輕鬆鬆的就讓百姓統統淪爲佃戶。

    甚至於出現了偌大的一個濟南國,全國居然只有三百戶有土地的家族。

    而後來,武帝朝出現的田蚡案和灌夫案,更是將這個體系的缺陷暴露無遺。

    尤其是灌夫案,區區一個灌夫,靠着竇嬰的庇護,居然橫壓一郡,郡守、郡尉都成了灌氏的走狗,百姓申冤無門,只能嚎啕大哭。

    最後,倘若不是田竇爭鋒,田蚡拿着灌夫當突破口。

    恐怕,灌氏橫霸當地的情況,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所以,武帝朝時,法家井噴,一個個用着嚴刑酷法和拿着地方豪強的腦袋刷政績的官員,青雲直上。

    這其中,是有着深厚的社會基礎和羣衆需求的。

    現在,劉徹還沒把握,能在保證政治穩定的情況下,對漢室國策作出顛覆性的調整。

    但,小修小補,還是可以的。

    黃老無爲,而無所不爲。

    修修補補,本就是黃老的特色。

    當然,在這個問題上,劉徹知道,不能自己一拍屁股就做出決定。

    必須進行廣泛的深入調研。

    然後,再找個實驗地點,進行實驗,評估效果,再逐步推動。

    就如鹽鐵官營政策以及糧食保護價政策一樣,慢慢推動,並不動改善,才能避免害民和殘民。

    況且,這馬上就要大戰。

    劉徹可不希望,前方的將士在流血流汗,但後方的朝堂卻炒成一團。

    所以,劉徹坐直了身子,對商容問道:“以愛卿之見,要改變今日之困局,朝廷當如何?”

    聽到天子的問話,商容也振奮起精神來。

    困局!

    天子的這個形容詞,表明天子也看到了這樣的情況持續下去的後果。

    富者愈富,貧者愈貧。

    社會將出現比之前所有時代,還要恐怖的兩極分化。

    現在的富裕家庭,他們使用着先進的耕作工具以及先進的耕作技術。

    他們用牛馬來耕地,用淤泥、糞便和草灰以及從鹽鐵衙門買來的骨粉與化肥施肥。

    他們精心照料着自己的土地。

    而土地的產出,也沒有辜負他們。

    一畝小麥,產量是粟米的一倍半,甚至兩倍多。

    所以,他們能養活更多的子女,並且佔有更多的土地。

    而貧窮家庭,則只能繼續活在舊時代,用着舊方法,種着舊作物。

    久而久之,不出二十年,他們就會被時代拋棄。

    國家和政府,肯定更關心和更愛護那些用一畝地產出了兩畝地糧食的百姓。

    他們也會獲得更多的政治待遇和社會地位。

    他們的子弟,從軍入伍,或者讀書當官,都有可能。

    而窮人呢?

    依舊生活在兩餐不飽,一年到頭甚至倒欠地主的生活困境之中。

    更可怕的是,當出現兩個種植着不同作物,同時地位懸殊的羣體時。

    社會就被割裂了。

    種小麥的,可能會覺得自己天生是高於種粟米的。

    而這樣的割裂,對國家有百害而無一利。

    秦始皇帝,用了一輩子,推動車同軌,書同文,百年後的漢室,卻出現了兩種耕作不同莊稼,而且地位迥異的羣體。

    哪怕對政治再不敏感的人,都知道,這肯定要出大問題。

    更何況是商容這樣的精英?

    所以,在現了這個事實後,商容一直在想辦法,通過種種渠道,向天子報告。

    可惜,近年來,天子和朝臣們都在關注匈奴,關注戰爭。

    對國內的情況,大家都覺得,非常樂觀,非常喜人。

    無數人歌功頌德。

    哪怕是本應該成爲天子耳目的御史們,也對基層的情況,裝作看不見。

    大家都在說‘元德盛世’。

    並將先帝和太宗之治,稱爲‘文景之治’,而‘元德盛世’則是上承文景之治的空前盛世。

    甚至,有人認爲‘元德盛世’至少還會繁榮三十年。

    理想主義者們甚至認爲‘大同可期’‘三代可臻’。

    唯有商容這樣,常常前往基層,並且認真調研的官員才清楚。

    盛世之下,潛藏着莫大的危機。

    現在,這個危機潛藏在繁榮的經濟表面下,被軍事勝利和社會展所掩蓋。

    但,這個危機一旦引爆。

    恐怕,盛世立刻就會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

    亂世!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商容拜道:“以臣之愚見,臣以爲,除朝廷需要調整政策,以照顧和指導,貧窮之百姓,也能耕種小麥外,還需陛下嘉大惠!”

    他拿出一直深藏在自己胸中的一本小冊子,將之打開,念道:“當今,犍牛一頭,值錢一萬五千錢,小牛一頭,值錢也需六千餘錢。即便百姓百畝豐收,也才爲粟不過百五十石,爲錢六千,然五口之家,一歲喫用,就要粟米一百石……”

    劉徹點點頭,知道商容沒有說錯。

    想當年,他還是個皇子時,就已經知道了,假如百姓只靠土地,哪怕是自耕農,一年下來,哪怕沒有苛捐雜稅,正常的負擔的情況下,一個農民一年的收入,永遠趕不上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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