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將閭乘着馬車,再一次從宏偉的渭橋上俯瞰橋下的潺潺渭河。
他的心裏情緒非常複雜。
“大王,再有半個時辰,就可以抵達未央宮了……”劉將閭的貼身宦官小聲的告訴他這個事實。
這讓他既忐忑不安,又充滿了期盼。
“阿福,你先下去休息吧……”劉將閭揮揮手說道:“這一路上,辛苦你了……”
“不敢……”那宦官磕頭道:“這都是奴才該做的……”
劉將閭卻是搖搖頭,道:“寡人本以爲,這一輩子,什麼樣的風浪都已經見識過了……但……今日,寡人才知,何爲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哪!”
話語之中,說不出來的唏噓與感慨。
在內心之中,劉將閭甚至都要懷疑世界了。
他現在,已經是衆叛親離,妻離子散。
在他風光時,他妻妾成羣,子嗣十幾人。
王宮的金庫裏堆滿了黃金和銅錢,內庫的倉庫裏,滿滿的都是糧食。
論起富裕,整個世界,都沒有人比他更富。
當長安的皇帝,連個閣樓都捨不得修,未央宮的宮門連續十年沒有修葺的時候,他在臨淄大興土木,揮金如土。
南越的象牙、珍珠、安東的虎皮熊皮龍延香、西南夷的僰奴、遠方的域外之國的金碧眼的歌姬,所有可以找到的稀罕事物和寶物,在他的王宮裏應有盡有。
他的王子們出行,前呼後擁,甚至曾經有人出行,奢侈到用絲綢鋪路,喫飯用的碗是黃金,筷子是象牙,刀叉是銀製的。
至於他本人和他的寵妃們所用的物品,那就更是奢侈到讓人無法形容的地步。
輕如薄翼,完全感覺不到重量的精美帛衣,一件就要百萬錢!
但僅僅因爲自己的寵妃和美人們喜歡,他一口氣就跟少府買了十幾件。
用金縷爲絲,通體鎏金,連扶手都是用的黃金裝飾,一輛就需要兩千金的黃金攆車,他買了三架,一架自用,一架給妻妾使用,還有一架做備用。
那時,他志得意滿,飛揚跋扈,自以爲自己的位置穩如泰山。
而工商業興盛和海洋貿易的達,也讓齊國的國庫,似乎到了一個永遠都花不完的地步。
但……
萬事萬物,盛極而衰。
陰陽輪迴,天道從來報應不爽。
一封本以爲沒有什麼事情,不過是正常上書,替人說話的奏疏,讓他和他的王國,掉入了十八層地獄。
上書不過十日,來自長安的使者,就宣讀了天子的詔命。
他這個齊王被廢黜了。
王國的一切,從此與他無關。
更重要的是……
他的大臣賓客,那些過去圍繞在他身旁的豪俠、名士,一下子,全部跳反了。
這些曾經喫他的喝他的玩他的人,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甚至,他還有妻妾和兒子也站出來檢舉他,揭他。
以至於當他離開臨淄,竟然只有三五個忠心的奴僕、家臣跟隨。
這真是讓劉將閭唏噓不已,也感慨萬分。
現在,他回過頭來想想,其實自己也算是活該了。
特別是齊魯四王事件後,他自詡自己是當今的寵臣,越的肆無忌憚。
對下面的人,也是沒有什麼好臉色。
當時,他以爲,只要天子恩寵還在,自己的地位就穩如泰山。
但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萬一天子不信任或者說猜忌了,那又該如何的問題。
萬幸的是,劉將閭知道,自己還有最後的機會。
“寡人這些年來,每年都給儒家各派幾千萬的錢……”劉將閭在心裏盤算着:“如今寡人遇難,他們豈敢不救?”
嗯,他們要是敢不救自己,不幫自己說話。
那麼,以後誰還敢拿着真金白銀資助他們?
沒有了錢,儒家就是沒毛的鴨子,註定蹦躂不了多久!
而除了儒家,劉將閭還資助過齊黃老、齊法家的‘教育事業’。
雖然資助金額遠遠不及儒家,但一年也有幾百萬錢。
拿了錢,當然就得幫他辦事!
想到這裏,劉將閭的內心就安定了一些。
“寡人派去聯絡太學諸位名宿的使者回來了沒有?”劉將閭掀開車簾,問着護送或者說監視他的官員。
這一路上走來,劉將閭也摸清楚了未央宮的那位的態度——他似乎並不禁止自己的自由,就跟他在詔書裏說的一樣——雖然‘廢勿王’,但‘皇叔長者’,所以‘有司不得阻礙及有所輕慢’還是要跟過去一樣‘以宗室王禮相待’。
既然是這樣,那他其實依然擁有自由活動、寫信甚至是與他人聯繫的權力。
“大王,已經回來了……”那官員笑了一聲,拱手答道。
天子要怎麼處置齊王?
現在沒有人知道。
而淮南厲王的例子擺在那裏,更是讓人不敢輕慢半分——萬一,要是齊王受了委屈想不開,那自己的全家老少恐怕就要冤死了。
“勞煩貴官將之叫到寡人車上……”看着這官員的態度,劉將閭吃了一顆定心丸,在現在,這些官員依舊恭敬,這就說明,天子並沒有一定要致自己於死地的想法。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哪怕天子不管,也還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
劉將閭就不信了,自己沒有復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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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奴婢去聯絡了儒家的各位老大人以及法家、黃老的宿老……”
“但,除了鬍子和董子接見了奴婢外,其他各位都推脫不肯相見……”
“便是鬍子和董子,聽說了奴婢的請求後,也連連搖頭,說‘此吾等所不能之事……’”
使者跪在劉將閭前,稟報着自己的見聞。
劉將閭聽了,猶如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
胸膛裏更是燃燒着怒火。
“拿了寡人的錢,居然不肯幫寡人辦事!”劉將閭咬牙切齒的罵道:“簡直無恥!寡人要對天子彈劾他們!”
在劉將閭眼裏,他跟這些學派之間的金錢往來,其實就是一樁生意。
他拿錢‘資助教育’,而各學派在輿論上網開一面,替他遮掩和粉飾。
在劉將閭眼裏,這些學派,大抵就跟臨淄城裏的遊俠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