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皇帝 >第一千四百三十八節 司馬遷的疑惑(2)
    聽着司馬遷的話,劉徹半閉上眼簾,悠悠然的笑道:“卿既然有疑慮,不妨說出來……”

    司馬遷聞言,連忙長身一拜,說道:“臣曾嘗聞,俗諺曰: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天籟小『說www.『昔者太公封於營丘,地瀉滷、人民寡,太公乃教民極技巧之術,通魚鹽之利,於是人物皆歸,強至而輻輳,齊冠帶衣履天下,海岱之間聯袂而往朝,其後齊國中衰,至管仲以輕重之權,通魚鹽之利,而恆公霸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孔子贊曰:微管仲,吾其被左袵!”

    “而至今世,則不然,世皆以商賈賤業,小人之所業。李悝興地力之教,而商君耕戰之策,皆以賤工商重農爲本……”

    “臣覺得有些奇怪……”

    “若賈人當真一無是處,太公、管仲何以重之?”

    “且夫,若果真賈人小人哉,當今天下,何以富庶至斯?”

    司馬遷說着就頓道:“臣曾嘗與關中人李友、中兩千石少府卿劉舍子劉暉,從先王之教,走關中各縣,採民之風。過縣鄉皆見水車潺潺,渠道遍佈,民皆安樂而居;各地百姓,除農耕之時,皆好以事工商,入作坊爲業,歲得錢可五千五百餘……”

    “這就是臣的疑慮之處……”

    “先賢皆曰:工商之業賤,賈人謀農夫之利,而今則不然,商賈之作坊,歲給民用,使小民也得安居,上養父母,下育兒女……”

    劉徹聽完,微微一笑。

    這也是爲何今天儒法雖然已經展到了一個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步,但卻依然奈何不得黃老派的緣故。

    原因很簡單。

    無論是儒家還是法家,都遇到了一個尷尬的問題——理論與實際脫軌了……

    在過去,其實無論用儒家的理論還是法家的理論,都可以解釋世界的多數問題。

    就拿這工商之事來說吧。

    儒家拒絕‘奇技淫巧’,魯儒更主張要求杜絕‘機械之心’,防止這些東西污染淳樸的人民。

    法家則以富國強兵爲宗旨,盡地力之教爲務。

    兩者殊途而同歸,都是要求重農賤商。

    唯一的不同是——儒家的重農,重的是大地主、大貴族這個農。

    而法家,則更喜歡,更傾向於扶持中小地主階級。

    但在如今,儒法的理論都遇到了強有力的挑戰。

    特別是在關中大地上,隨着平律的執行以及糧食保護價政策的強力實施。

    在事實上,極大的緩解了民間的貧富差距。

    至少,讓人民有了喘息之急。

    老百姓不用再在冬天和春天喫高價糧,而在夏秋廉價的出售收穫。

    而近年來農業新技術的井噴和推廣,也使得糧食產量大增。

    在糧價相對恆定和穩定的今天,這糧食產量的增加,使得人民終於能騰出時間,不再必須跟過去一般,只能死盯着土地,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隨着褒斜道工程、龍渠工程、昆明池工程以及各種其他水利渠道、漕運工程的建設。

    特別是褒斜道工程的建設,讓大量百姓,第一次嚐到了出賣勞動力的好處。

    而之後,隨着平律頒佈,工商業起飛,特別是在關中,一年一度的考舉經濟和茂陵商業區,就足以形成一個巨大的消費羣體。

    於是,工坊業興盛了起來。

    大量的百姓,從農民變成了半工半農的階級。

    甚至出現了全職的工人羣體。

    本來,按照法家和儒家的理論,這樣的情況,這樣的世界,肯定會出亂子。

    但偏偏,什麼事情也沒有生。

    甚至相反,關中人民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無數過去家徒四壁的窮人,如今,竟然有了積蓄和存款。

    關中的中產之家,小康之家,就更是誇張。

    幾乎所有人的倉庫裏,都堆滿了粟米和麥粉,牆壁上掛滿了燻肉和魚乾。

    關中的地主階級,歷史上第一次,可以頓頓喫肉……

    當然,這是建立在安東地區,源源不斷的對長安供應魚乾以及對外戰爭勝利,帶來的大量牛羊牲畜的基礎上。

    但無論如何,儒家和法家,都面臨了這個尷尬。

    他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纔有機會取代黃老派。

    好在,他們現在還有時間,畢竟,這樣的情況,出現的時間很短,最多也就三年!

    而且,目前只在關中存在。

    但隨着時間推移,三河地區,也開始冒出了類似的跡象。

    至少在雒陽,中產家庭(家訾一到十萬)的數量,已經連續三年增長了。

    而類似司馬遷這樣的新時代知識分子和年輕人,當然也都共同面臨了這樣一個問題。

    他們現,書上的東西,似乎已經很難解釋這些新出現的變化。

    這個局面有點類似於春秋晚期、戰國初年的年輕人在現了地主階級這個新事物時的思維——似乎挺有意思的啊!

    雖然,與春秋晚期,戰國初年一般,大家都不懂這個新變化會帶來一個怎樣的世界?

    但,人人都在小心翼翼的試探,嘗試接觸和研究這樣的變化。

    唯有劉徹自己,是在興奮之中,帶着恐懼。

    因爲他知道,未來會出現什麼東西!

    此刻,他看着司馬遷年輕稚嫩的臉龐,問道:“那卿可知道,中國是從什麼時候起就厭棄商賈之事的呢?”

    劉徹站起身來,望着前方石渠閣的渠道里的潺潺流水,自顧自的感慨道:“春秋之時,賈人遊於列國,出入王宮,以至於有弦高故事,更有陶朱公之典故,孔子有賢弟子端木賜,也是商賈出生,孔子也不以爲意……”

    事實上,在春秋之時,商賈的地位還頗高。

    哪怕到了戰國之時,商人也依舊有着地位。

    某些大商人,甚至可以影響一國的內政外交。

    譬如,著名的呂不韋,就是這樣的一個豪商。

    哪怕是在法家主政的秦國,秦始皇統治下的大秦帝國之中,也有着寡婦清、烏氏倮這樣的被封爲封君的大商人。

    那麼,商人從什麼時候就變成人人喊打喊殺,淪落爲賤籍的賤業?

    答案是秦統一天下後,秦始皇與法家的政治家們,無法容忍商賈的存在。

    對秦始皇來說,商人流動性大,而且,只要給錢,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敢幹的。

    所以,商人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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