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家九卿之中,他的文辭能力和文字能力,向來都是倒數的。
此事,只能依靠晁錯、趙禹、張湯等人去努力了。
但,站在狼猛塞城頭,郅都還是現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他扭頭看着王宣,問道:“城門口檢查和放竹符的人是?”
“哦……這些啊,是主爵都尉派駐在狼猛塞的官員……”王宣笑着道:“所有出塞之人,皆需要他們放身份竹符和過關稅契纔可出塞,不然,若無身份竹符、過關稅契,不僅僅去了龍城也不會有人敢買此人的貨物,就連想回來,也不可以!”
“主爵都尉?”郅都眉頭微微一皺,他當然知道這個當今天子一手成立的新衙署。
自當今即位以來,他成立過三個全新的機構。
第一,就是如今如日中天的都護府制度。
都護府都督,位高權重,封疆一地,幾乎就是一個異姓諸侯王。
如今的安北都護府都督義縱,更是以車騎將軍兼安北都護府都督職。
只是如今,安北都護府還在籌措和準備之中,是以義縱沒有去太原而已。
這第二就是讓官員士大夫貴族聞之色變的繡衣衛了。
這幾年來,隨着繡衣衛戰績不斷增加,官僚貴族和士大夫們,已經不敢再公開的隨意亂說話了,不然天知道有沒有繡衣衛的探子在旁聽?
這第三,就是這看似不起眼的主爵都尉衙門了。
主爵都尉成立至今,雖然規模較最初擴大了十倍不止,但地位依然卑微。
主爵都尉的左都尉公孫弘兩個月前才被升爲一千石。
這個衙門內部,更是大半都是商賈子弟,被人視爲一個純粹的跟商人打交道的衙門。
既然是與商人打交道的衙門,士大夫君子們,當然也不會過多關注。
天天盯着一個商人衙門,豈非有失君子風度?
郅都作爲九卿,當然也沒有功夫去關注一個區區千石的衙門。
但是,在這裏,在這狼猛塞,卻出現了一個在長安根本不起眼的小小的主爵都尉衙門的官員和僚屬。
而且看上去,這主爵都尉衙門的人,似乎控制和掌握了所有進出長城的商旅准入準出權力?
這可就非同小可了!
自古,稅賦既財權,而財權則是權柄。
少府爲什麼牛?
因爲少府有錢啊!
同樣的道理,控制了田稅和部分鹽鐵收益的大農,最近幾年也是牛氣哄哄,開口閉口都是昆明池、褒斜道,滿臉狗大戶氣質。
如今,這主爵都尉控制了准入準出長城的權力,還有收取稅收的權力。
它未來還不得起飛?
這樣想着,郅都就開始提高了警惕。
他連忙問道:“主爵都尉,秩比不過千石,哪來的這麼大權力?”
“回稟君上……”王宣尷尬的苦笑一聲,說道:“主爵都尉派駐在我狼猛塞的稅校尉名爲楊可,據說是主爵都尉公孫弘的得意門徒,其自稱公孫都尉的化身、影子……而公孫都尉,天子倖臣也,假天子節以都天下商賈、車船、礦業之稅,這楊校尉更是手握天子節,還得到了句注軍和代王的支持……在這狼猛塞當然是有權的……”
王宣的話,透露了無數消息,讓郅都神色驟然緊張。
郅都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在長安幾乎毫不起眼的主爵都尉衙門的一個小小的稅校尉,可能秩比不過四百石。
但他卻控制和掌握了進出長城的核準大權,更養了一支用於收稅的軍隊!
從王宣介紹的情況來看,這些稅吏,恐怕沒有一個是善茬!
想想都能明白,當年能從漢室逃亡去匈奴的,都是些什麼人了?
作爲執金吾,郅都太清楚這些人的成色了!
在事實上來說,過去,會從漢室逃亡去匈奴的人,除了叛亂的大臣、罪臣,就是那些被官府通緝,走逃無路的殺人犯、大盜還有窮兇惡極的人渣。
“這楊可是怎麼收稅的?”郅都急忙問道,他已經猜到了一些東西。
“回稟君上,這楊校尉還是很守法的,他所徵收的稅賦,都是依照《平律》的規定來徵收的……”王宣卻是笑着介紹:“當然了,除此之外呢,進出長城的商旅,還得交一些類似道路養護費用、軍隊巡邏費用之類的雜費,但這種稅不多,一輛車也就十來錢吧……”
主爵都尉的稅吏剛來狼猛塞的時候,王宣是抗拒的。
覺得他們是來搶權的。
但如今,王宣卻已經與這些人打成了一團。
原因很簡單——主爵都尉收了稅後,會留下三成給他和句注軍、上郡方面瓜分。
這些錢,雖然不能進他的私人腰包,但卻是可以拿來刷政績的。
今天狼猛塞的興盛和市容的整潔,離不開主爵都尉的稅款。
要知道,在數年前,狼猛塞可是出了名的苦哈哈。
“我知道了……”郅都聽完王宣的回答,心裏說不出來到底是個怎麼滋味?
因爲他已經知道,自己猜測的東西,正在變爲事實。
《金布律》和《商律》在被廢黜三十多年後,正在通過主爵都尉衙門的手從地獄爬回人間。
當年,廷議上羣臣們對《平律》的擔憂正在變成現實。
而一旦這兩部律法,最終死灰復燃,那麼,整個世界都將截然不同了。
郅都幾乎毫不懷疑,很可能,未來商稅將會過田稅,成爲僅次於算賦和鹽鐵稅的國家第三大稅源,甚至直接成爲國家第一大稅源!
財權既權力。
有錢,就是權!
一旦這樣的情況生,商賈的社會地位註定飆升!
畢竟,你不可能一邊歧視和打壓商賈,一邊去拿着商賈的錢統治世界。
這是不合理的,肯定會出問題的。
更麻煩的是……
一旦如此,朝野上下都將迎來一場巨大的地震。
皇帝要收商稅?
這在過去,可能問題不大,畢竟,羣臣和貴族,都與商賈距離疏遠。
但如今卻不同了。
無數大臣,都有着商人白手套。
皇帝收稅要是收到他們頭上,他們大約是不肯答應的。
這意味着,天子的刀劍,可能又要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