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遷的匈奴,將不復爲匈奴。
就像月氏一般,今日的月氏,哪裏還有什麼昔日匈奴帝國最大敵人的樣子?
他們的軍隊,就像玩具一樣,在匈奴鐵騎面前一碰就碎。
數萬騎竟不能當匈奴數千騎的攻擊,只能落荒而逃,連王庭大纛都丟棄了!
這還是那個當年曾經與冒頓大單于,老上大單于爭鋒的月氏嗎?
月氏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孱弱了?
匈奴人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句犁湖在撤軍之時想明白了,不是月氏人變弱了,而是匈奴人變強了!而且強到了一個讓月氏人仰望的地步!
匈奴人爲什麼變強了?
答案是漢朝!
若無漢朝的壓力和漢軍帶來的威懾,如今的匈奴,那裏會有什麼馬鐙馬鞍?又如何能有這麼多精妙而強大的戰術?
又如何可以肆無忌憚的戲耍和玩弄西方各國?
講道理的話,當初,軍臣攻打大宛,足足打了一年,死傷以萬計,最終靠着圍城和屠城才能滅亡大宛。
但現在,匈奴帝國卻可以橫掃諸國如捲簾,在西方如入無人之境。
康居、大夏、月氏,這樣可以動員數萬騎兵的大國,在匈奴人面前不堪一擊!
而一旦匈奴放棄了幕北和西域,選擇西遷,沒有了漢朝的壓力,匈奴人在繁華和安逸之中,將走向和月氏一樣的道路。
“神州之土,萬國中心,爲萬神之所鍾之地也……”句犁湖在心裏想着:“一旦被驅逐出此地,就意味着離開世界的中心,失去神明的眷顧……”
這是他受到從漢室傳來的文化的侵襲所導致的思想變故,同時也是此番西征所見所聞所引發的感慨。
西方各國,哪怕是文明程度最高的大夏之國,與南方的漢朝相比,不過是一個剛剛嚶嚶學語的嬰兒。
根本不能比!
這些王國雖富,人民雖多。
但卻也大都孱弱而愚昧,只有少數貴族纔算聰明。
而中國之土,萬神所鍾,天地所福,人傑地靈,英雄豪傑層出不窮。
就像……
句犁湖擡起頭,望着自己身前的那位衣冠楚楚,衣袖聯袂的士大夫。
這樣的人才,在西方之國,幾乎不可能出現!
不僅僅是他的才智和眼光,更重要的是——氣質!
這種氣質,難以言說,就像聖山之上的雲霧一般,捉摸不透,但卻又令人心生嚮往和親近。
“陽公子……”句犁湖用着純正的雅語對着陽罔拱手而拜,道:“本單于聽說,陽公子最近與左屠奢商議了一個有關西域各國問題的決策?不知道公子可願對本單于口畫一二?”
自燕薊之戰後,決意漢化,同時進行漢化漢制改革的句犁湖和狐鹿涉,就帶頭開始學習和使用漢家文字、禮儀,甚至有時候他們還會傳漢服,以漢家貴族禮儀與來訪的賓客會面。
若非匈奴人粗矮的身材和臉上的疤痕印記太明顯,幾乎足以以假亂真,讓人以爲遇到了一箇中國貴族。
但當句犁湖得勝歸來,巨大的利益,瞬間化解了一切不滿和怨懟。
如今的匈奴國內各部,爭相學習和使用漢室文字、禮儀。
年輕一代甚至已經摒棄了過去傳統的匈奴貴族成年禮——不再對自己的臉和鼻子動刀了。
陽罔不大清楚,匈奴人這樣做,未來的世界會變成怎樣?
但他知道,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麼?
他微微欠身,對句犁湖還禮道:“不敢當大單于之問……”
他笑着看了看狐鹿涉,道:“在下與左屠奢近日,確實在商討西域諸國之事……”
“以在下之愚見……西域諸國,皆匈奴之臣屬,但卻各行其是,各用其文字、制度……如樓蘭之國,甚至有獨立於各國之外的文字、禮儀、制度、服飾……又如疏勒之國,雖然親近單于,然則其在國中,私蓄甲兵,暗備甲冑……”
“此皆匈奴之弊也,在下恐他日單于爲其所困,故與左屠奢商議,建議單于行春秋之義……”
“嗯?”句犁湖聞言,臉色一正。
雖然他是孿鞮氏的子孫,是老上單于之子。
但是,有一個事實,他永遠不會忘記——他的身體裏流着一半中國血統!
是故,匈奴帝國現在對內的宣傳口吻,直接就承認了匈奴孿鞮氏是中國夏后氏的子孫——這既是句犁湖自身出生的緣故,也是匈奴帝國不得不採取的措施。
因爲,漢朝皇帝,不僅僅被漢朝人以爲是神王,就連匈奴人也大都相信這麼一個事情。
哪怕是在北匈奴,即便是最偏遠的金山山脈之中,遊弋於當地的匈奴部族之中,也有信仰和崇拜這位神王的牧民。
倘若匈奴的統治階級無法找到一個辦法來反制,那麼,匈奴人根本不可能有擊敗漢朝的幾乎,甚至很可能一開戰,愚昧的信徒就會倒戈……
誰敢對抗自己的神?
沒有辦法,孿鞮氏必須也只能批一個同樣的神王之皮來平衡局勢。
但問題是,經歷了軍臣之後,再跳大神,也不會有人信了。,
迫不得已,孿鞮氏只能承認自己確實是夏后氏之後,用這個漢朝自己的宣傳口徑,來爲自己正名。
如此一來,身爲夏后氏,中國聖王與神皇之後的匈奴單于,就擁有了在理論可以與中國天子對抗的資本。
至少,中國天子自己是承認和尊敬禹皇的。
當然,這也帶來了一個問題——一旦漢軍西進或者北伐,匈奴人只要戰敗,其部族與牧民就會被漢人很輕鬆的吸收和同化。
但沒有辦法!
假如不這麼做,匈奴就必死,而這麼做了以後,匈奴人至少還有機會。
甚至,說不定未來,熬死了現在的這個皇帝后,匈奴人還能有機會堂堂正正的入主中國,繼承那個偉大帝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