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近些年紙媒式微,除了比較有名的那幾個報社之外,大多都沒有什麼名氣。
報社的辦公地方不大,也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部門。
除了關山這樣的普通記者所在的新聞部以外,就是編輯部、排版室、儲報室、總編辦以及幾個領導的獨立辦公室,還有一間平時不怎麼用的臨時宿舍。
關山走出貫穿大廈中央的電梯,從接待處右轉。
路過廁所,左手邊就是屬於新聞部的大辦公室。
關山一走到門口,就聽見了副總編蔣思嚴的大嗓門:“你們說說看,明明火災現場就在離報社不到百米遠的地方,結果我們的素材來源卻是市民熱線和其他媒體,第一手材料都沒有,全是別人喫剩下的,丟不丟人?啊?”
副總編名頭聽着挺唬人,但“杭城晚報”一共有三個副總編,蔣思嚴只是其中一個。
此外還有一個兼任社長的總編,這就組成了全部的領導層。
一般情況下,三個副總編是輪流在辦公室坐班的,一週輪一次。
這周正好輪到了蔣思嚴。
關山雖然纔在報社工作半年,但也大致摸清楚了三個副總編的脾氣。
大體上,其他兩個平時都不怎麼管事,只有遇上大事情了會額外出來嘮叨兩句。
唯獨這個蔣思嚴,最喜歡乾的兩件事情,一是訓話,二是抓典型。
“訓話已經在幹了……剩下來的,怕是要被抓典型了。”
關山在心裏默默地暗道不妙,認命地推開門。
“嘎吱——”
磨砂玻璃門的金屬框互相摩擦的聲音,吸引了辦公室裏所有人的注意。
推門走進來的關山,頓時受到了全員矚目。
十多雙眼睛在一片沉默中,齊刷刷地,明裏暗裏看過來,壓迫力一時間不亞於肉山般碾過來的廚師。
沈丁花也在其中。
女孩躲在角落的工位上,抱着頭偷偷側身看過來,目光透露着一絲擔憂。
關山朝她笑了笑,然後轉頭厚着臉皮,若無其事地朝蔣思嚴微微彎腰點頭:“蔣總好。”
——“蔣總”這稱呼,是關山跟着幾個記者前輩學的,據說蔣思嚴本人特別喜歡被別人這麼叫。
蔣思嚴四十來歲,西裝革履,長了一副學究模樣,金絲眼鏡大背頭,頭髮黑白摻半,梳得一絲不苟。
直勾勾地盯過來的時候,頗有一種高中時候做壞事被教導主任抓住的感覺。
關山又轉頭朝另一邊站着的新聞部主任彭飛問了聲好。
彭飛是個胖墩墩的中年人,面相十分老實,此刻朝關山擠眉弄眼地暗示他“情況不妙”。
這氣氛,瞎子都知道情況不妙啦……他無語地轉身走向自己的位置,祈禱能夠矇混過去最好。
可惜事與願違。
“站住。”
蔣思嚴沉聲開口,敲了敲面前的辦公桌:“關山,我看昨天的打卡記錄,你是最後一個走的吧?”
果然……還是開始了!
關山腹誹着,因爲極度的睏倦而有些不耐煩。
他心裏嘆了口氣,面上點頭道:“是我,我昨天改完了電子報的兩版稿子才走的,蔣總,有什麼問題嗎?”
蔣思嚴頓時沉下臉來,道:“什麼問題?昨天SX小喫火災的事情你知道嗎?”
關山自然點點頭。
還沒說話,蔣思嚴就接着說道:“警方通報,火災發生的時間就在一點左右,你十二點半走的,我記得你回家的方向甚至正好順路,結果連一丁點線索都沒能提供,你身爲記者的能力在哪?”
這話說的真是沒有一點道理,就是純粹的遷怒。
關山這是正好撞槍口上,讓他借題發揮了!
放在平時,關山這時候肯定會順着他,嗯嗯啊啊地應付一番就完事了。
昨晚驚險刺激的生死時刻,因此產生的恐懼、憤怒、緊張還徘徊在關山的腦海中。
那些雖然只是模擬出來的畫面,但與真實幾乎無異,沒有一個正常人能在經歷了這些之後還能夠平靜處之。
更何況他幾乎一夜未眠,大早上的又爬起來上班。
此刻,又被無端責問。
關山心頭的情緒頓時有些涌動,但還是壓着火氣道:“蔣總,你不能不講事實吧?十二點半到一點還有半個小時呢,SX小喫離報社就五百米的距離,我走路就算走再慢,半個小時也早就看不見店了,怎麼提供線索?”
蔣思嚴也沒想到這纔來半年的小記者竟然敢反駁,但他正愁這羣老油條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沒地方彰顯自己的威嚴。
這小子是送上門來的素材啊!
蔣思嚴心裏冷笑,道:“哦?看不見店,總歸看得見煙吧?看不見煙,總聽得見警笛聲吧?”
“出情況了,什麼都不去關注,我看你要麼是一點記者素養都沒有,要麼就是懶到家了!”
他沉下臉來指着關山:“我看,像你這種人,業務能力不足也就算了,積極性更是缺乏,對報社一點提升都沒有,留着你做什麼?”
沒事找事!顛倒黑白!
就算關山忍得,沈丁花也忍不得了,她氣得站起來道:“蔣副總編,關山昨晚可是爲了電子版面的工作才留到那麼晚的,完成了所有稿子,最後才走的員工,在您眼裏就是沒有業務能力,沒有積極性嗎?”
沈丁花一字一頓道:“您這是打算否定掉員工努力的意義嗎?”
蔣思嚴不置可否:“工作做完了,不代表做好了——不如等下你把文件發給我,讓我看看到底做成什麼樣了?”
他轉過頭,用居高臨下、好整以暇的神情看向關山。
擺明了,他纔是上司,這稿子寫得好不好,還不是他說了算?
硬了,拳頭硬了!
關山都要被氣笑了,長出一口氣,走到蔣思嚴面前,直視對方,道:“不用了,蔣總,既然您覺得記者的能力在於那幾張照片,那麼……如果我能弄到呢?”
他盯着對方:“如果我能弄到火災現場的照片,您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我怎麼說還要聽你的嗎?!
管你能不能弄到這照片,今天你要麼低頭,要麼被我辭退!
蔣思嚴的第一反應是堵回去,畢竟他是來立威的,而不是真來要什麼照片。
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去。
他忽然注意到自己和關山之間,只有一步之遙。
太近了……這距離太近了!
這過近的距離,蔣思嚴竟然莫名感到了緊張,西裝領帶都好像勒得慌,一種足以令頭皮微微發麻的危險預警讓他吞下了話語。
面前的青年此刻的神態明明很疲憊,目光明明也很平常。
但就是,讓他感覺有點莫名的腿軟……
蔣思嚴的氣勢頓時回落,話在肚子裏饒了幾圈,出口就變成了:“什麼怎麼說……那就、那就算你有本事!”
下面一直豎着耳朵的衆人愣住了,這“蔣槓精”今天轉性了?
剛纔還一副要把人玩死的架勢,怎麼現在就“算你有本事”?
“叩叩。”
忽然,門口傳來了清脆的敲門聲。
“這麼吵,在幹什麼?”
一道柔婉卻頗有威嚴的聲音響起。
衆人循聲看去,一個身穿米色修身裙裝的女人正站在門邊。
她漆黑的長髮挽起在腦後,一張清麗素雅,極具古典美的美豔面孔在晨光裏熠熠生輝,裙裝下的那截小腿修長優美,堪稱骨肉勻停。
一旁的彭飛連忙迎上去:“社長好。”
來人正是“杭城晚報”的總編兼社長,李芝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