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熟悉程度,能在第一眼看到就臉色大變,難不成……是她曾經見過?
念及此,蕭景辰卻是驟然擡頭。
會不會,她接觸過做這個法事的人?
或者,她便是這個法事中,最大的受益人。
夜色濃重,窗外寒鴉掠過,這深秋的夜裏,蕭景辰卻出了一身冷汗。
他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可那臉上的表情,卻不可自抑的變幻着。
若她真的是重生之人,若她真的被人用了還魂咒,那這一切,似乎就都有解釋了。
可是……
不對。
蕭景辰幾乎是瞬間,便否定了自己的答案。
她的異常可以有諸多解釋的可能性,可唯獨不該是這個。
畢竟,趙凰歌身份尊貴,想讓她重生,得賠上北越的國運。
還有,下咒人的一條命。
若趙凰歌真的是被下了還魂咒,那那個時空裏爲她做法的人,只能是自己。
因爲,他是國師。
北越國師,也代表北越國運的其中之一。
若真的想對趙凰歌用還魂咒,需的他的一條命,再加上北越的國運傾覆,纔可換的她的重生。
但他絕對不會這麼做。
倒不是可惜他的一條命,爲北越死不足惜。
可北越的國運,不可動。
倘若趙凰歌是普通人,那麼爲她下咒,正經的佛門中人,除他之外,也有人可以做到。
可趙凰歌不是。
她爲公主,那便只有他可以做到。
而這個猜測,太荒唐了。
蕭景辰不過瞬間便否定了這個想法,又爲自己的猜測而感到荒唐。
可此時他的,卻不知道。
自己在無意中,早已窺破真相。
卻又親手否定了這個真相。
……
趙凰歌存着疑惑,一早醒來後,便傳召了桑枝前來。
得知趙凰歌找她的目的,桑枝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那個叫玄霄的人,身上有些疑點,屬下想查清楚。”
聽得桑枝的回答,趙凰歌並不意外。畢竟,桑枝敗在了那個叫玄霄的男人手中,想來自己也是不甘心的。
此時聽得她這話,只放柔了聲音,道:“國師這邊的事情,暫且擱置吧,不必再查了。”
她這話一出,桑枝卻有些疑惑,問道:“主子怎麼不查了?您不是說,但凡跟國師有關的事情,都得緊盯着麼?”
趙凰歌咳嗽了一聲,掩飾道:“嗯,情況有變。”
至少她現在可以確認,自己的重生必然是蕭景辰所爲。那人肯這般做,說明她前世看到的所謂真相別有內情。
趙凰歌願意給他一個機會,查清楚此事。
更何況,現下他們還在合作。
由蕭景辰提出,且釋放了極大善意的合作。
念及此,趙凰歌復又道:“所以,關於他的事情,就暫且收手吧,包括那個玄霄。”
聞言,桑枝垂眸,神情一瞬間有些僵硬。
“是,主子。”
她話裏極力剋制着自己,可趙凰歌依舊聽出了幾分異樣,因問道:“怎麼,可是有什麼不妥麼?”
桑枝搖了搖頭,道:“沒有。”
她自然不能說,那人拿了自己的東西。
桑枝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憤懣,加了一句:“那屬下回去之後,就暫且不盯此事了。”
趙凰歌含笑應聲,又寬慰她道:“你如今傷勢還沒好,且先在龍虎司好好養着吧,一切交由他們去做便是。”
她話中滿是關心,也讓桑枝的神情好了一些,應聲:“多謝主子。”
待得桑枝走後,趙凰歌這才斂去了笑意,若有所思。
桑枝算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了,今日的模樣不對勁兒,她看的出來。
她不曾讓桑枝再繼續查蕭景辰身邊的人,可桑枝卻盯着不放,且還只針對那個叫玄霄的。
這其中,必然有隱情。
但桑枝卻不肯說。
趙凰歌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對於桑枝,她保有着最大的信任,也看得出來,桑枝並沒有做任何危害龍虎司的事情。
等到桑枝願意對她敞開心扉,告知她緣由的那一日。
……
在東皇宮的日子,一如既往的規律。
晨起黃昏,她都要隨着蕭景辰打坐唸經。
禪房裏的薰香嫋嫋,聞多了之後,趙凰歌都覺得自己的心都隨着安靜了下來。
偶有鴿子咕咕叫,落在窗臺上,睜着一雙如豆的眼睛望着室內。
風吹過,吹得樹葉沙沙響,室內的靜謐與室外的喧囂和平共處,又奇異的和諧。
不過這般和諧的情形,大多數都會被狗叫聲所打破。
玉白搖着尾巴跑進來,小短腿跑的幾乎四腳齊飛,挨着她的腳蹭啊蹭。
不等趙凰歌將它抱起來,一旁的蕭景辰就先睜開了眸子,內中滿是警惕:“讓它出去。”
自從玉白打碎了他第N塊硯臺,將這禪房內霍霍的一團亂之後,蕭景辰看到這狗崽子,都生出將之燉湯的念頭來。
可惜玉白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不但不覺得危險,甚至還咬着尾巴衝着蕭景辰跑去。
小狗毛茸茸的蹭着他的佛衣,蕭景辰下意識先躲,卻又被它再次纏上,討好的衝着他吐舌頭。
這小狗崽子……
蕭景辰拂袖,玉白卻以爲跟在跟自己玩,吐着舌頭要去抓他的佛衣。
趙凰歌就坐在一旁看熱鬧,笑的樂不可支。
小姑娘笑聲甜軟,浸潤了糖水兒似的,也讓蕭景辰的動作微頓。
下一刻,便聽得男人清冷的聲音也染上了無奈:“公主。”
他只兩個字,趙凰歌便明瞭了他的意思,笑吟吟的衝着外面喊了一句:“錦心。”
她一面說着,一面揪着玉白的兩個小短後腿兒,將它給捉到了懷裏,還不忘記臊蕭景辰:“你惹誰不好,偏要惹國師,他可是最擅長超度六道的。”
這話說的煞有其事,玉白聽不懂,卻看得明白她的笑,附和着:“汪汪!”
趙凰歌便笑的越發張狂了。
錦心進門時,就看到她這般模樣,小心的將玉白給接了過來,行了禮便出去了。
而後,便見蕭景辰正襟危坐,恢復了正經的模樣:“抄經。”
只是那耳垂,卻帶着些紅。
氣,但,無可奈何。
趙凰歌渾然不知,鬧了這一陣兒,反倒是沒心思抄寫經書了。
倒是蕭景辰,他從情緒裏抽離的快,不過片刻便又微微闔上眸子,唯有那敲擊木魚的聲音,格外有規律。
趙凰歌抄不進去,索性便趴在了桌案上,看着他念經。
風聲過,佛香濃烈了幾分,她瞧着眼前的蕭景辰,沒來由的想起一樁舊事來。
那是她剛執政的第一個月。
趙顯垣纔去,趙杞年六神無主,連上朝都要抓着她的衣襟,小小的孩子彷彿把她當做了全然的依靠。
有先帝遺旨,便是朝臣們再不願意,也不敢明着與她作對。
那時慕容家還在蓄力,維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面上的平靜下,是潛藏着的波濤洶涌。
趙凰歌白天要應付朝臣,晚上還要哄着趙杞年,其間還得應付後宮那些升級爲太后太妃們的婦人。
每一處,都讓她不得安生。
她每日都睡不到兩個時辰,終於在一次與朝臣針鋒相對之後,徹底崩潰了心神。
那是後半夜了。
冷意徹骨,她坐在御花園的蓮池旁邊,既覺得這高牆壓抑,又覺得天邊明月遙不可及。
屏退了下人之後,她靠在一旁的欄杆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而後,有人遞來了一方帕子。
是蕭景辰。
男人寬大的佛衣隨風鼓脹,站在她的眼前,需的她仰頭去看。
她腳邊扔着一盞燈籠,燭火昏黃,照的蕭景辰眉眼未辯。
唯有他的聲音,帶着可以融化一切的暖意:“日子還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