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的手機裏保存了很多陸明哲的照片。
但這些照片都是他小時候的。
蘇瑾記得她第一次給陸明哲拍照的時間。
那是她剛從瘋人院裏出來的第二天。
當時陸明哲一歲半,那天的他笑得特別的開心,似是知道她回來般,他早早地就睡醒了,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兩隻粗短的小胳膊,也在不停地揮舞着,像是在歡呼,又像是在迎接她,照片就是那時候拍下的,那天的蘇瑾,抱着兒子哭得稀里嘩啦,因爲在此之前,她都以爲她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瘋人院的生活,太苦。
蘇瑾是在去瘋人院的半年後分娩的。
那時候的她已經遍體鱗傷。
當她好不容易生下陸明哲的時候,人已經徹底虛脫了,當時那個幫她最多的小護士給出的建議是,讓秦玥如把孩子抱回家裏養。
瘋人院的條件太惡劣了。
小哲留下來的話,必定是死路一條。
蘇瑾雖然很不捨,但迫於無奈,她還是忍痛答應了她們的提議,可是事情並沒有她們想象的那麼順利——瘋人院裏的那些人,似是故意針對她們般,他們威脅蘇瑾把陸明哲留下來,他們還說,如果她不願意,他們就當場解決了這個孩子,沒辦法,她只能點頭。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蘇瑾遭受的是更加慘無人道的摧殘和折磨,他們以各種理由欺負她,沒日沒夜地挑戰着她的極限。
有好幾次,他們都把矛頭對準了陸明哲。
爲了保護兒子,蘇瑾哭過,求過,她甚至被他們扒光衣服泡在冷水裏三天三夜。
他們不給她飯喫,不給她水喝。
甚至還把陸明哲當玩具般拋來拋去。
最後實在覺得無趣了,他們才同意秦玥如把孩子帶走,但蘇瑾不能走,她要留下來贖罪,她當時並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那些人沒有告訴她,他們只說,這是陸總的意思。
陸總!陸景琛!!
蘇瑾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恨他的。
因爲他,她沒來得及見證兒子的成長。
以前的她沒能力,現在的她沒機會。
沒機會,蘇瑾也不奢望有什麼機會了。
在人生最後的這兩個月裏,她只希望他能平安快樂地長大,而她呢?她只要能默默地陪在他身邊,默默地看着他,這就足夠了。
其他的,她也不敢去想。
想多了,只會讓自己難過。
……
中午時分,蘇瑾忙裏忙外地做了一桌子的菜,在此期間,只有陸景琛一個人幫過她。
端着一大碗剛出鍋的蔬菜湯。
蘇瑾剛走出廚房,唐小婉就迎了上來。
她假惺惺地說道:“蘇瑾姐姐!我來吧!!”
漠然地瞥了她一眼,蘇瑾道:
“不用了,你去坐着吧。”
蔬菜湯很燙,蘇瑾不想跟她多說。
但唐小婉就是不依不饒的。
“哎呀!還是我來吧!!”
她說着便要伸手。
蘇瑾很煩,她端着碗往一旁挪了挪。
她本想繞開她。
沒想到……
“小心!”
唐小婉忽然伸腿,猝不及防的蘇瑾被她絆得踉蹌了一下,湯汁外溢,灑出來的湯汁全部落在了蘇瑾外露着的胳膊上,那滾燙的溫度和火辣辣的灼燒感,疼得她眉頭緊蹙。
大顆大顆的汗水順着她的鬢角流下來。
但即使如此,蘇瑾也咬着牙一聲不吭。
緊緊地抓着陶瓷碗的邊緣。
有一瞬間,蘇瑾真想把湯潑在唐小婉那張虛僞矯情的臉上,但她沒有那樣做,她放棄了,她不是心軟,而是想到了其他的辦法。
“蘇瑾姐姐!你沒事吧?!”
“你怎麼這麼粗心呢?”
惡人先告狀。
蘇瑾還什麼都沒說呢,唐小婉就叫來了陸景琛:“阿琛哥哥,蘇瑾姐姐把自己燙傷了!”
“唐小婉,你……”
蘇瑾剛想制止她,可陸景琛已經快步朝這邊來了,看着她被燙傷的胳膊,他是既心疼又惱火:“這是怎麼回事?這是誰幹的?!”
接過蘇瑾手中的蔬菜湯,陸景琛步履穩健地走過去將它放在餐桌上,唐小婉也跟了過去,她先蘇瑾一步開口道:“阿琛哥哥!蘇瑾姐姐太要強了!!我都說了幫她了,可她……”
“唉!蘇瑾姐姐一定很疼吧?!”
“……”
沒有理會喋喋不休的唐小婉。陸景琛直接拉着蘇瑾去了盥洗室,將她那隻被燙傷的胳膊放在涼水下衝洗了十五分鐘後,他又拉着她回了自己的臥室,他臥室的矮櫃裏,常備有醫藥箱,打開箱子,他取了止疼藥和燙傷藥出來,讓她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下,他道:
“上藥的時候會很疼!你忍一忍!!”
“嗯。”
蘇瑾點頭,聲音淡淡的。
睫毛微斂,她安靜地看着他給她上藥。
白色的藥膏剛接觸到傷口時很涼。
可是沒一會兒,她便感覺到了刺痛。
“很疼嗎?”
陸景琛問。
半跪在蘇瑾面前,陸景琛一手端着她的胳膊,一手拿着燙傷藥,察覺到她有輕微抽手的動作,他停止上藥,並擡起頭來看着她。
“疼得話!我們就緩一緩!!”
“……”
垂眸看着他,蘇瑾抿脣不語。
這一刻,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愛憐和疼惜。
不管陸景琛是否愛她,也不管他曾經給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但此時此刻,他是真的在關心她,牽強地勾脣,蘇瑾苦澀地笑了。
她在想,倘若當年的陸景琛能這麼憐香惜玉,或者說,如果他能不那麼殘忍的話,那麼現在的他們,是不是還能有幸福的可能?
想歸想,想並沒有什麼用。
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悔也無法改變什麼。
“怎麼樣?還疼嗎?!”
半天等不到蘇瑾的回答,陸景琛又問。
輕輕地搖頭,她道:
“不疼了。”
“那我們繼續了。”
“好。”
“嗯,疼得話記得告訴我哈。”
“好。”
“……”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陸景琛就這麼認真地給蘇瑾上着藥。
像是怕弄疼她般,他的動作一直很謹慎。
但凡她有異樣,他就會停下來詢問原因。
不多時,陸景琛便完成了上藥的工作。
起身站在蘇瑾面前,他鄭重其事地問道:
“蘇蘇你告訴我!弄傷你的是不是她?!”
“她?”
喃喃地重複着這個奇怪的稱謂,蘇瑾不用想也知道陸景琛口中的她是誰,輕輕地搖了搖頭,她似笑非笑地說道:“你不用管。”
“我自有辦法對付她。”
陸景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