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閃電般出現在窗後,把張繼剛拖走了。
裏面傳出來一陣清亮的巴掌聲和張繼剛的怪叫,諸如“老季狗你真打啊!”“幹嘛打屁股!我女朋友們都沒打過我屁股你完了你今天就完了!”“哎喲哎喲我錯了!季哥季哥季哥哥!”之類的。
“我不活了……”
雖然知道他們早就猜到了一些,但像今天這樣完全捅破窗戶紙是我沒想過的,登時就覺得丟人丟到死。
“你以爲我很想活?我就不覺得丟人?”穆俊琛面紅耳赤的,瞪着我,煩躁地擼了把頭髮。
和穆俊琛說話真無聊,我注意力轉移到了寢室裏季清和張繼剛身上,慢慢挪到窗戶邊上去。
這會兒張繼剛捱揍的動靜沒了,變成了他哼哼嗚嗚的聲音,季清溫柔地說着話,我豎起耳朵聽了會兒,好像是在哄他。
“你這張嘴,烏黑烏黑的煤炭都能被你說成白米飯,是男人就讓老子揍回來,別的廢話都別說了。”張繼剛惱火道。
季清輕輕地說了句什麼,太輕了,聽不清。
張繼剛應該是聽清了,他道:“我算看清你真面目了,你也不是什麼好人,虧我一直把你想得那麼好,我接受不了這現實我不活了……”
張繼剛也不想活了,看來大家的人生都是一樣艱難的。
然而下一秒,張繼剛又道:“除非你屁股讓我揍回來,我才能對人生燃起希望堅強地繼續活下去。”
我:“……”
季清這回沒說話,過了那麼兩三秒吧,裏面驟然響起一聲巴掌拍在肉上的巨響。
張繼剛:“老季你屁股有點兒硬,拍得我手疼,不過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行了我原諒你了睡覺吧嘿嘿嘿。”
我:“……”
張繼剛的人生似乎挺有滋有味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湊到窗戶邊來偷聽的穆俊琛:“……”
“他們兩個是不是好像……有點兒怪怪的?居然還玩起了打屁股。”
穆俊琛小小聲地問我。
“我認爲,誰也不會比我們兩個怪了,你想想,你可不只是打過呢。”
我小小聲地誠懇道。
穆俊琛表情變了又變,十分精彩,半晌,尷尬道:“我們現在都拜把子了,昇華成了純潔的關係,今非昔比,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行不?”
我沒搭話。
“路淮,我們重新來過可以嗎?”穆俊琛看着我,眼神之中充滿了真切的懇求,“我想和你做好兄弟,好朋友,我真心的。”
如果不加後面那半截,他這樣子特別像是,在向分手的情人提出複合。
他的態度十分真誠,讓我動容,猶豫半晌,我問:“可是我怎麼都不相信,之前我騙你的事就這麼算了?你生了那麼久的氣,突然就變了,怎麼可能呢?”
“不算了還能怎麼的?”穆俊琛一臉鬱悶,“反正讓你還錢你也還不出,讓你用別的方式抵債,你又要跑。”
“主動權不在我手裏,欠債的纔是大爺,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
他瞄了我兩眼,長睫毛扇啊扇,委屈地半耷拉着。
我沒想到他心裏還有這種想法,忽然想起了他去外婆家找我的那天,大半夜的,還是冬天,渾身溼透的樣子坐在後門門檻上抹眼淚。
真的可憐透了。
如果真是騙,是報復,那他也太費勁了吧,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太不會算賬了。
“你給我洗一個月衣服。”穆俊琛忽然冒出來句。
我:“啊?”
“給我洗一個月衣服,當做給我賠罪,你騙我的事就算了,我絕對不再記仇。”穆俊琛看着我,“怎麼樣?”
有時候覺得他很聰明吧,有時候又覺得他傻乎乎的,我想了又想,猶猶豫豫搖搖擺擺,就像浪裏的一棵海草。
“就算你以爲我是騙你,想整你,可是我什麼都還沒做,你就要這樣跑了,就爲了躲我,放棄自己的學業,值得嗎?你是不是傻?是不是腦子裏頭缺根弦兒?”穆俊琛繼續道。
我:“……可能是吧。”
穆俊琛氣得捶了下牆。
他每多說一句,我心裏就更動搖一分。是啊就這麼放棄學業是不是太傻,那麼久都熬過來了,只剩最後一年半了而已。
“到底行不行?給個話啊,”穆俊琛有點兒急了,不高興道,“你說我圖什麼啊,低三下四求你留下來。”
“是啊,我可不就是想不通你圖什麼嘛……”我囁嚅道。
穆俊琛一愣,半晌沒說話。
“我不想你走,你走了我老惦記,”穆俊琛道,“還有一個多學期我就高考了,總惦記着你以後怎麼樣,在外面過的怎麼樣,影響學習。”
他說他會總惦記我,我心裏的天平瞬間就完全向“留下來”那一端傾斜了,可是不知道說什麼表示我同意,他說了這麼多,我也得說點兒啥吧,我在心裏組織語言……
“幹嘛不說話!我都到這份上了,還要我給你跪下嗎?!”
穆俊琛忽然就炸了,眼睛瞪着我,我被他突然的爆發嚇了一跳,一下子就把剛組織好的話都忘得一乾二淨。
“頂多跪一條腿。”穆俊琛忽然十分不爽道,“跪了你就不準走了。”
我:“???”
穆俊琛心不甘情不願,表情糾結複雜極了,像是要英勇就義似的,屈起一條腿,就要往地上跪。
我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拽起來:“別跪!”
“幾個意思啊?”穆俊琛一副要抓狂的樣子,坐在椅子上抓着我的書包,兩條長腿攤開,“怎麼着你都要走是吧?你這人怎麼油鹽不進呢?你心是黑鐵汁子澆出來的吧?老子長這麼大就沒碰着這麼難的事,你到底要我怎樣?難道還想我兩條腿都跪?太過份了啊……”
“我我我我去給你洗衣服!”我拿起他裝了髒衣服的桶放到水池上去。
穆俊琛的嘰嘰歪歪戛然而止,唰地起身一個箭步到了我邊上,激動地拽着我袖子:“不走了?”
我搖搖頭。
“走還是不走?”穆俊琛又問一遍。
“不走……不走。”媽的,我怎麼還是感覺怪怪的呢,爲啥莫名有種羞恥感?
穆俊琛笑得一臉燦爛,眼睛像天上星星,兩隻手握住我肩膀用力,抖啊晃的,一下把我往他懷裏拉一拉,然後猶豫一下,又把我推開,然後又往他懷裏帶一下,來來回回好幾下。
我:“……”
怎麼瞅着這麼可憐呢?我抓住他衣襟拉了拉,擡頭看他一眼,繼而身體往前一傾,靠在他懷裏,臉埋在他肩膀上。
穆俊琛愣了那麼一秒,緊接着兩手用力箍住了我。
抱了十來秒吧,穆俊琛才放開我,兩人互相看着,半晌沒話。
“……我要洗衣服了。”
穆俊琛眼裏的快樂光芒讓我有些沒法直視,我抓抓後腦勺,擼起袖子。
“大半夜洗個毛的衣服!睡覺去,明天再洗!”
穆俊琛春風滿面地把我拽進了寢室去,還不忘提着我的書包。
上了牀,穆俊琛並不睡,小聲地問我問題:“弟,你明天早餐想喫什麼?”
聽見這聲“弟”我就頭疼,氣音衝着上鋪牀板:“……隨便。”
穆俊琛:“弟……”
“嘔——”張繼剛突然發出這麼一聲。
季清噗嗤一聲,在黑暗裏壓抑着笑了起來,他聲音不大,但是牀架子抖得賊響。
穆俊琛鬱悶:“有那麼噁心?”
有啊有啊,可是我不敢說,張繼剛快說快說,快告訴他真的很噁心,把我的心裏話說出來!
張繼剛自信道:“我寧可相信你倆哪天去扯結婚證,也不相信你倆能做兄弟。”
穆俊琛:“……”
我:“……”
張繼剛繼續道:“而且你倆拜把子就拜把子了唄,也不用老把哥啊弟啊的掛在嘴上吧,顯得……那詞怎麼說來着?”
也許他想說欲蓋彌彰,我心想。
“想起來了,做賊心虛!”張繼剛高興道。
“……”
這麼生猛的嗎繼剛學長?我簡直呼吸一窒,然後又慶幸,還好我沒叫過穆俊琛哥,不在張繼剛射程範圍之內,甚至還能帶點兒幸災樂禍地心態看穆俊琛怎麼反應。
“張繼剛,明早起來咱倆也拜個把子吧,畢竟這麼好的哥們兒。”穆俊琛陰惻惻道。
“我不和你拜!我不搞基!”張繼剛慘叫。
穆俊琛冷漠:“不拜也得拜,還要歃血爲盟的那種。”
“穆老狗你不要太囂張啊,這是赤裸裸的脅迫恐嚇……老季你說說話啊,他要讓我歃血……我打不過他,老季……”張繼剛立馬慫了。
季清:“老季已經睡着了。”
“你這個小氣鬼這麼記仇的啊!你見死不救還是不是兄弟了!”張繼剛炸毛道。
季清模仿穆俊琛睡覺的動靜,扯了個呼。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繼剛瞬間樂了,蹬着牀板。
穆俊琛:“……”
我也忍不住,把頭埋在枕頭裏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