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拳頭，感覺腦袋有點兒懵懵的，甚至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辦公室裏還有好多其他的老師在辦公，都聽到了，回頭來看我。
“怎麼還搞同性戀？那是變態，是毛病，難怪我平時看這孩子就有點兒感覺哪裏不太對。”班主任鄙夷道。
年級主任吸了口氣，又呼出來，表情有點兒疲憊：“這位家長，你怎麼確定路淮是在搞同性戀呢？”
劉燕燕她媽一手掏手機，一手伸着食指點來點去：“我說假話我被雷劈死，別人照片都拍到了！這不要臉的東西！我給你們看照片，看就是和這個男的，都不要臉！在路邊上就親，傷風敗俗！”
年級主任擰着眉毛：“這個背後拍的，像是親嘴……但也可能是在說話嘛，家長你不要太敏感了，現在的青少年，還很懵懂，可能圖特別，可能覺得時髦，有些這樣的現象也正常，家長正確引導就可以了。”
她張嘴就罵：“他這種廢物引導他幹什麼？沒心沒肺……”
“那這位家長你想怎麼處理？你希望學校怎麼處理他？”
年級主任有點兒不耐煩了，一攤手。
劉燕燕她媽兩手叉着腰，中氣十足地喊：“開除啊！我領回家去，他這樣的，讀不讀書都沒用了，浪費國家資源，不如給家裏省點兒錢！”
“不是多大點兒事，學校方面不會因爲這種事開除學生的，畢竟連確鑿證據也沒有，是吧？”
年級主任站起身，拿起桌上一個文件夾敲了敲桌面，對我道：“學校不管你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同性戀異性戀，都是一樣不允許的，路淮同學，你要以學習爲重，不要讓戀愛影響你的學習，畢竟你已經高三了，這種感情，要先放一放，另外老師還多說一句，最好是迴歸正途上來，知道嗎？唉……回教室去吧，寫份檢討交上來。”
這是沒什麼大事的意思？我內心充滿對年級主任的感激，連忙點頭，邁了邁腿想趕緊離開這裏。
劉燕燕她媽卻一副不罷休的架勢，一把把我拽了回來：“你們學校會不會教學生？這事還不算嚴重？這種學生你們還收？難怪你們學校一直考不出什麼好學校，這種教育我是服了！”
“那你想幹什麼！你來說！別說那些沒用的！”年級主任把文件夾拍在桌面上，來火氣了，嗓門渾厚，比劉燕燕她媽還大，“你想怎麼處理就快說！學校不是讓你撒野的地方！我們都還有工作要做沒時間陪你在這裏雞零狗碎拐彎抹角！”
“我是不想讓他待在學校裏影響帶壞別人家的小孩好嗎？他也不適合讀書，沒良心，讀出書來也不會回報社會的。”劉燕燕她媽嗓門收了點兒，眨了眨眼，一臉苦相道，“我想讓他別讀了，回家去踏踏實實做點兒事幫家裏乾乾活，這孩子真的不適合讀書，成績一直很差，高中這麼貴，家裏壓力很大。”
我是沒想過舅媽能說這樣的話的。
記憶中她壞，但是遠不如劉生髮那麼壞，至少沒像劉生髮那樣狠狠打過我。
我站在原地，攥着我的手，覺得很無力。這一刻我生出一種強烈的怨念，我沒有錯，是壞人太多了。
她還在說，一副訴苦的口吻：“他爸媽早沒了，這麼多年都是我跟他舅舅把他拉扯大，大了就不認舅舅舅媽了，一點兒話都不聽，這樣的小孩還讓他讀什麼書？考上清華北大也沒用啊……”
劉燕燕她媽瞬間就炸了：“那你小學初中呢！誰給你出的錢？你這麼多年喫飯生病不要錢？喫的住的不要錢？你有良心嗎說這種話？不是我和你舅舅，你早就死了！”
“家裏的事不要在這裏扯！”年級主任吼道，“反正學校方不會開除他，你們愛怎麼弄你們自己商量！”
劉燕燕她媽：“我想讓他回家，退學。”
年級主任：“那你問問他本人願不願意。”
劉燕燕她媽一臉奇怪：“他願不願意有什麼重要的？他爸媽都死了，我是他舅媽，我當然有權利選擇給不給他繼續讀書，高中又不是義務教育。”
年級主任不說話了，拿着個瓷杯子悶頭喝水。
班主任這時道：“路淮這小孩，性格怪了點兒，以前成績也差，但這兩個學期成績上來了，又在學美術，上二本應該是輕鬆的，甚至一本也有可能，而且他滿十八了，有權利自己決定，你好好想想……”
話還沒說完，劉燕燕她媽就像個炸彈一樣炸了：“你還在學美術？！學特長？！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你表姐都輟學了，你還心安理得地學特長？！”
“這位家長你出去一下，去外面吵，別在辦公室干擾我們老師辦公！”
年級主任拉着劉燕燕她媽的手臂，想讓她出去。
“你有沒有良心！你有錢就想着你自己！我們把你拉扯大的，沒有我們你早死了！”
劉燕燕她媽想來抓住我，我閃身，一腳跨出了辦公室的門：“老師那我先回班上去了。”
“我不退學，我會考上大學的。”
我看着他們，尤其是看着舅媽。
我會考上大學的，而且還是江華。
“輪得到你做主？！你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以爲自己能上天了是不是？”
劉燕燕她媽張牙舞爪的，兩隻手在空氣裏揮來揮去，像是土狗刨地。
“反正比你飛得高！”我吼了她一句，在她愣怔的表情下快步走掉了。
“我要打死你這個小畜生！白眼狼！”她從辦公室追了出來。
我絕不想在學校裏當着那麼多人面和她打架，那太丟臉了，比穿水手服在學校裏走一圈還讓我覺得丟臉。
所以我拔腿就是那個狂奔。
絕對不能讓她追上我，我跑下了教學樓，出樓梯口的時候迅速繞到後面，從一樓樓梯間的後門躲到了教學樓背後和圍牆之間的小花園裏。
這會兒已經是下課時間了，附近有人說話的聲音，聽着像是一男一女小情侶約會，我腳步輕輕地走到種滿了杜鵑花的花壇邊上坐下。
這會兒天氣倒是舒服，厚厚的白雲飄過來擋住了太陽，風輕輕吹過灌木叢，混着小情侶甜蜜的話語，讓剛在辦公室憋了一肚子火的我終於感到有一絲愜意了。
然而這一絲愜意很快就沒了。
那對小情侶似乎開始爭吵，聲音比剛纔大了些，本來是模模糊糊的話音，這會兒，能清楚分辨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