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雜着恨意的莫名情緒裏,一片巨大的混沌中,他終於舉起了手中的槍,單手上膛…
瞄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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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人仍是一動不動。
他在盯着自己。
目光一絲未移。
隋刃準確地感覺到自己瞄準的是這個人的頭部微微偏左。
稍稍錯位的位置。
他不知道這是爲什麼,沒有原因,只是下意識地不想去對正。
窗外“嘩嘩”響起來,是狂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轟!”忽然一聲滾雷。
隋刃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似乎忽然被嚇到,微微後退半步。
黑暗中那個身影仍然盯着自己,氣氛變得很…詭異。做殺手多年來,自己早已學會了不再遲疑,通常在一秒內便分析出此人是否是目標,是否該殺,下一步便是考慮如何殺了。
你爲什麼不動?
甚至不打算尖叫,不做出任何反應?
隋刃沉默,咬牙,忽然發現自己第一次殺人時都沒有這麼猶豫過。
頭昏昏沉沉,胃裏緊張的令他想要嘔吐,他霍地再次恨起自己,隋刃啊隋刃,你這把毒刃到現在還配擁有遲疑?
你忘了自己的計劃?
忘了你曾經對自己下的誓言?
無論誰,妨礙了自己的計劃,死。
無論誰?阻礙了自己的路,哪怕是最輕微的阻礙,死。
我隋刃逢鬼殺鬼,遇神殺神!
曾經對着天撕裂般的厲吼誓言在心底再次被記起。
他猛地緊了緊手指,眸中一絲冷芒劃過,手已扣在扳機上,按!
在他就要按下扳機的霎那,窗外的風猛地變大,一陣狂風衝來,順着沒有關上的窗戶貫入房間,米色的窗簾倒吸,窗外一絲光劃過。
黑暗中那個人的眉眼一閃而逝。
隋刃猛地愣在那裏,手指僵硬,全身僵住。
看到了什麼。
陌生又熟悉的眉眼,冷硬的輪廊。
他是誰?
他是…
隋刃腦子呈瞬間短路狀態,又忽然醒來。
他雙耳轟鳴,胃忽然針扎般刺痛。
…
…
父,父親?
隋刃猛地驚醒,全身劇烈地顫抖,殺氣驟減,踉蹌着向後退了數步,直到碰上了自己的牀沿。
黑暗中的身影終於動了,林葛然霍地站起身,被剋制壓抑的呼吸終於迸發,每一次沉重呼吸都帶着撕裂的顫抖。
你,你想要殺我?
我的兒子,剛剛,竟然想要殺我?!
林葛然剛纔並非真的不想動,他從軍多年,還從未感受到像剛纔那樣冰冷撕裂般的滾滾殺氣,在那一刻,那種殺氣竟然令他恐懼,令他動不了,令他窒息!
林葛然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難以置信,他微微悲哀。
隋刃不能再後退,他後背抵着冰涼的牀腳,怔怔地站在那裏。
兩人在黑暗中彼此對視。
父親冰涼的目光從黑暗的那頭直直穿過來,看不清,但隋刃能感覺到他目光中那份震驚和怒火,這令他緊張地不能呼吸。
隋刃猛地垂下視線想要錯開那道令他心悸的目光,卻無法逃脫。他怔怔地望着自己左手手心的槍,微微晃神,天邊再次一聲驚雷,他忽然變得異常清醒…我,我要做什麼?
窗外一個閃電接着一個閃電,銀光透過米色的窗簾,黑暗中的槍管發出幽深的光,像要將他吞噬。
握着槍柄的手指變得冰冷僵硬,呼吸像要隨時斷裂,隋刃大口大口喘息,胸膛風箱般劇烈地起伏,他怔怔看着手中的槍,瞳孔收縮,忽然猛地將它握緊背在身後。
背在身後握槍的手卻仍抖得像要斷掉,槍,冰冷,潮溼,隨時要滑落到地上。
隋刃緊緊咬牙,冰冷的手指用力握緊槍柄,卻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量。
過了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隋刃全身上下冰冷的顫抖將要把他身體的所有力氣耗盡。
久到天邊透出微微的光。
黑暗,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窗外滾滾雷聲。
樹葉在風中沙沙。
像是在說:殺!殺!殺!
一道一道閃電,每一道閃電都激出了隋刃一次劇烈的顫抖。
亙古的折磨。
他,不會再原諒我了。
我,差點殺了他。
他,永遠不會再信任我了。
我是…魔鬼。
魔鬼。
遁入黑暗,永恆的魔鬼。
自己的殺意,被他洞悉。
他,不會再讓我叫他父親了,不會了。
隋刃垂下頭,想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眼角溼潤泛涼。眸中刻骨的悲傷,心裏的迷茫與混亂,恐懼與掙扎,就要將他吞噬。
就在這時,林葛然忽然大步走上前,來到隋刃身後,伸手去奪他手中的東西。
隋刃身子只是微微晃了晃,他晃過神,下意識地緊緊抓着手中的槍。
“鬆手!”林葛然低吼。
隋刃猛地轉頭,怔怔望着林葛然,再看看自己的手和手心的槍,父親溫熱乾燥的手指正微微錯過自己的手緊緊抓着它,他忽然觸電般鬆開手。
雙手無措地放在腿兩側,顫抖。
林葛然握着冰涼的手柄,低頭看,閃電劃過,槍柄猙獰。
槍!
殺人的槍!
林葛然瞳孔收縮,血向頭上涌去。
衝着隋刃後膝重重一腳,力道之大像要踢斷他的雙腿,隋刃一聲悶哼,被踹跪在地,左手緊緊按着地板才避免上身整個撞到地上,膝蓋與地板重重相撞,眼前疼得一片漆黑,沉默。
林葛然胸口上下起伏,死死瞪着他,緊抿嘴脣,一言未發,轉身大步向門口走。
望着父親就要離去的背影,隋刃終於回過神,張了張嘴,向前膝行幾步,伸手抓住父親的衣服,嘶啞的聲音從喉腔中迸出,“…父親,它…對我,對我很重要。”
林葛然猛地轉過頭,隋刃再次避開那道令他心悸的目光,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像意識了到什麼,慌忙收回抓着父親衣角的手,垂下視線,輕聲:“請您…請您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