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相守,已經背離了
他想,他再不是亞瑟了。
他不是一個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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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飛站在隋刃旁邊,沉默,他轉頭,和刃一樣,也去看四散漸遠的人羣,人羣散開,散進金色的天際裏,他的眼睛裏,是和天色一樣金燦的影。
今天天還沒亮時,亞瑟來找過他,他們聊了半小時。
開始,亞瑟盯着他,看了很久,也不說話,頂着一頭小金髮,似乎很驕傲,金飛就也不說話。直到他實在忍受不了尷尬的對視,想轉身走掉,亞瑟才低嚷一聲,“fuck…刃會幹掉我的。”
金飛不解,轉頭,看到臉色白到透明的亞瑟一直在抓他自己的頭髮。
一會兒按一會兒抓,終於折騰出一個很好的髮型。
金飛呆。
亞瑟看着他,停好久,“fuckyou!”
金飛,怒。
亞瑟看着海面,慢慢垂下眼簾,像在自語,“…他病了,他病了啊。”
接着,他說了一段金飛完全聽不懂的專業名詞,像在背一份…病例。
“t淋巴細胞低於平均z分數8,自然殺傷細胞活性次弱,元神經內分泌、神經遞質功能失調,單胺系統5-羥色胺,松果體-丘腦下部,5-ht、內啡肽過量77。病因…不明,起源期不明,已無法判斷病體變發程度。”
金飛:“…這是…”
亞瑟沉默很久,“他生病了,這是四年前的病例。”
金飛看着他。
亞瑟笑笑,“孤獨症。”
亞瑟轉頭望着海平面,“比如,我是他的玩具,他對我的主要特徵不會感興趣,但會十分關注非主要特徵。”他指指他的頭髮,“如,我的頭髮顏色。”
“他會固執地要求保持日常活動程序不變,睡覺姿勢不變——兩手左上右下兩拇指不碰放在肚臍眼左上45度角斜線1英寸處頭擺正腿伸直閉眼睛,外出時要走相同路線等等,如果這些活動被制止被改變,他會表示出明顯的不愉快和焦慮情緒,甚至出現反抗行爲。他有重複刻板動作,如打工,沉默,垂視線,喫饅頭。”
金飛身體微顫,“那麼…可以治好嗎?”
亞瑟沉默一下,“我們一直在治,因爲刃的情況比較特殊,很可能是七歲…或者更早的時候受到的外力刺激,不是天生生理狀態,所以我們沒有用哌醋甲酯之類的藥物治療,前幾年只間斷用了一些抗抑鬱的藥物,還使用了訓練干預方法。”
金飛攥了攥拳頭,“訓練干預方法?”
亞瑟輕嘆口氣,“我們用了人際關係訓練法,每次都讓刃去菜市場買菜,還想辦法,讓刃當過談判專家。”
“談判…專家?”
亞瑟:“在事發現場勸人不要自殺,或者勸綁匪放下屠刀自首的那種。”
“…結果呢?”
亞瑟面無表情:“他被解僱了三次,在美國終身不能幹這個了。”
隋刃漆黑的眼睛死一般沉默地望着對方,是人就自殺了,是綁匪也就開槍了。
但那時候的刃病症最嚴重的時候甚至連句“no”也說不出。
金飛已經一句話說不出來。
金飛沉默。
亞瑟輕輕道:“一年前,他確實好很多,你知道,孤獨症患者一般是沒有舞蹈樣動作的,前段時間,他甚至可以轉圈。他除了喫饅頭也喫水果了。”他慢慢垂下眼簾,深藍色的瞳孔慢慢收縮,“我也以爲他好很多了。”
他忽然慢慢蹲下來,沉默很久,“我早該發現的。”
…裴的死。
我的背叛。
或者,他父親的態度。
人羣的觀看。
是誰?是哪個?
讓他復發了。
…讓他復發了。
海風吹在他金色的頭髮上,發抖。
金飛原地呆呆站着,“你怎麼確定,他復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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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飛沉默。
聲音力僵,視線背離。
這些他發現過,卻從不知道這有個專業名字。
…叫徵兆。
他最後問亞瑟,他七歲或者更早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亞瑟怔了一會兒,只是搖搖頭。
他轉過身,就此離開。
刃發生了什麼呢。
他們在德克薩州時硬拉着隋刃看了心理醫生,被催眠後,隋刃的嘴角在不停上揚。
僵硬的上揚。
四肢僵硬,一個提線木偶。
在老醫生僵住的眼睛裏,他們才明白過來。
…小丑。
他當過小丑。
他們那時才明白,爲什麼山本中島綁住他那次,他會不停地反抗,哪怕掙扎到求死。
…他厭惡被束縛,他不能進監獄。
他當過提線小丑。
這是亞瑟和裴的祕密,他們當作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
只是那之後,他和裴再也不逼刃說話,不逼着他笑。
他嘴角有一道極淡的痕跡,像是被人刻意去除過,卻還淡漠存在着。
不上揚的時候,沒人會發現。
而金飛只是呆呆望着隋刃,眼睛慢慢赤紅。
“…人肉,我喫過很多。人,我殺過很多。我已不配有朋友,你…可以離開。”
“我有過朋友。他叫裴。他死了。”
“我從地獄裏來,我是野獸很久了。”
“我是不相信任何人的了。”
“我要對抗的是個龐大的組織…我不能失敗,我要找回媽媽…我不知道她在哪裏。”
…他對自己說過很多話啊,他怎麼會是自閉症?
是啊…那是遙遠的時候了。
再往前,當初那個喜歡在幼兒園河邊呆呆坐着微微落寞的藍衣小孩,早些時候也是愛笑的。金飛看着面前的隋刃,忽然覺着異常陌生。
幾乎不會主動說話,也許終身沉默不語,無目光對視,行爲刻板,興趣單一固執。
金飛看着面前的刃,他一直在逼他。
他經歷過…比喫人肉更殘酷的事情麼?
“用力說話,只是想我們覺着他好,可是,會僵硬。”亞瑟解釋道。
…聲音力僵麼。
金飛看着隋刃,剛纔,他在大聲地喊亞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