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所有屈膝跪地的人,無一例外的雙手撐地,俯身匍匐,朝我的方向跪拜而來。
這像極了我老公在書裏寫過的九獅拜象。
九獅拜象!
這座巨墳,不就是一頭大象嗎?
但這烏泱泱一片跪滿整個天台的,不止九人吧?
滿目震撼讓我無法靜下心來思考,而且這麼高的護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去的,等我想下來的時候,我感覺腦袋裏一陣眩暈,不管我的身子轉向哪個方向,我的腳踏出都是懸空的。
我轉過身來面對着天台衆人,嘗試着沿着護欄平行挪動自己的雙腳,走了幾步過後,那些匍匐在我腳下的人,全都隨着我的挪動而挪動,自始至終都保持着向我朝拜的姿勢。
他們不像是在拜墳拜象,倒像是在拜我!
我一介平民,可受不起這萬民朝拜。
用老一輩的話說,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平白無故的受此一拜,是會折壽的。
情急之下,我閉上眼睛,想着這護欄平日裏也只到我的心口處,小時候上樹掏鳥蛋下水摸螃蟹都無所畏懼的我,狠狠心往下一跳。
腳着地了。
就是有點高,跳下來的時候感覺雙腿都在顫抖,尤其是腹開七層再縫合過的地方,受到震顫後微微有些刺痛。
不管是醫生還是產康師都告訴過我,剖宮產一年之內都不能劇烈運動。
不過還好,落地之後疼痛感很快就緩解了。
我睜開眼,看着依舊跪了一地的人,上前兩步去攙扶離我最近的那個,但不管我怎麼拉他,他的身子最終都會保持着跪拜我的樣子。
所有人都一樣。
他們都不肯起來。
我再轉身去看那塊空地時,除了看着像一頭大象的形狀,和它腹中的那座巨墳,被紅繩捆綁住的我根本不存在,很顯然,那只是我的幻象。
漫長的夜彷彿快要進去了。
我看見東方升起了一顆最亮的星。
啓明星。
姚遠說,只要我能熬到天亮,一切就都過去了。
那這些人該怎麼辦?
他們會像集體走上天台一樣的,再毫無意識的集體走回去嗎?
還是說等天亮後,他們會意外的發現自己就清醒在天台上。
到那時,夢遊二字能否完美的詮釋這一詭異的現象?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姚遠說不讓我出門,我以爲會萬分兇險,但今晚的恐懼感,似乎還沒那天的鬼打牆來的令人畏懼。
就在我慶幸這個難熬的夜即將過去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這些跪拜着的人身後,朦朧的站着他們自己的影子。
我以爲是自己眼花了,我揉了揉雙眼,我沒看錯,真的是每個人的身後都站着各自的影子。
他們都是匍匐跪地的,爲什麼影子卻能筆直而站?
沒等我想明白是爲什麼,這些影子慢慢的懸空而起,就像是一羣蝙蝠一樣,嗖的一下朝我飛來。
我下意識的用手擋住臉,只聽到耳邊猛烈地吹過一陣風,等我放下雙手,看見最後一個人的影子從我眼前飄過,快速的朝着那座巨墳飛去。
一眨眼的功夫,這些影子全都消失在那座巨墳裏。
我還沉浸在難以言喻的震驚當中,突然感覺手腕處一涼,像是有什麼人抓住了我。
受到驚嚇的我慘叫一聲,回過頭來一看時,姚遠無比嫌棄的盯着我,右手快速的結了個生火手勢,特別虛弱的在我肩膀上拍了拍。
我問:你怎麼來了?
姚遠面色有些慘白,指了指我的肩膀:
“你是嫌自己的陰陽眼能見到的髒東西太少嗎?非得把這肩膀上的明火給吹滅不可?”
我這纔想起我好像又忘記了不能輕易回頭這事了。
我可沒工夫跟他瞎掰扯,指着這羣跪倒在地的人問:“你怎麼纔來?現在怎麼辦?”
“姑奶奶,要不是我們拼了這條老命替你善後,你今晚就凶多吉少了,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這大傢伙藏着一個巨大的陰謀,他今晚沒吃了你,或許就是嫌你還不夠肥。”
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他擺擺手作罷:
“得咧,改天你抽個時間來找我一趟,就你的身份問題,我想我該好好深入的瞭解一番了。”
我的身份?
我能有什麼身份?
我就是一個普通的撲街寫手,靠着爬格子賺幾個辛苦錢,要不是我老公書很火,就憑我這半吊子功夫,一家人不得喝西北風去。
但姚遠搖搖頭,指着這一羣人對我說:
“詩仙李白說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天生了你,有大用,要不然這羣人怎麼都拜倒在了你的石榴...”
說完,他瞟了瞟我穿着的睡褲,又改了口:
“睡褲之下。”
我還真是穿的睡褲,條紋的。
被他這麼一看我有點不好意思,我再一次問道:“別耍嘴皮子了,趕緊告訴我,這些人該怎麼辦?是讓他們等天亮,還是你一個一個的把他們給背下去?”
姚遠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姑奶奶,你是想累死我?還是想整死他們?”
累死他可以,整死他們我可不敢!
我看了看東方:“天很快就要亮起來了,我這一夜,算是熬過來了吧?”
姚遠的臉上卻滿是愁容:
“真正煎熬的時候纔開始,快讓他們起來吧,天亮之前他們如果不能歸位的話,你看到的就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我瞬間覺得毛骨悚然,問:那是什麼?
姚遠給了我一個蠢死你的表情,很鄙夷的擠出兩個字:死人。
我急了,拍着他的肩膀喊:
“那你還等什麼,快救人啊。”
姚遠雖然看起來很虛弱,但躲避起我來,還是很靈活的,所以我最終拍的是他的手臂,他小心翼翼的保護着他肩上的明火,吐槽道:
“有你這種豬一樣的隊友,我遲早死在你手上,這些人我可沒本事救,我叫你別出門你不聽,現在好了,這些人的生死,全掌握在你手中,能救他們的只有你,你自己看着辦吧。”
我看着辦?
我這小胳膊小腿的,總不能把他們一個個擡下去吧?
姚遠見我手足無措,他深嘆口氣:
“你是不是傻,你沒見過豬跑還沒喫過豬肉嗎?平時追劇嗎?那種男一男二男三男四都只愛我一個人的古裝劇追過沒?當老百姓跪皇帝的時候,皇帝說什麼他們纔敢起身?”
說什麼?
說平生?
啊呸,我把這個大白眼給回了過去:“我又不是皇帝。”
姚遠再度嘆息:
“你雖然不是皇帝,但他們早已身入囚籠,今晚這出,叫拘生魂,人都有三魂七魄,現在他們已經魂魄不全了,生死不由己,能不能活着,猶未可知。”
拘生魂?
我對這三個字全然陌生。
但東方漸白,姚遠急了:
“趕緊讓他們起來啊,你真想讓這麼多人給你陪葬?”
我總不能喊平生吧?
情急之下,我大喊一聲:起。
霎時間,所有人擡起頭站起身。
姚遠捏了個跟生火手勢極其類似的手勢,朝他們揮了揮,喊着回去吧,回去吧。
跟來時一樣,他們井然有序的往出口走去。
所有樓棟天台上的人都一樣,只是藉着微微亮起的天色,我看到每個人的左腳腳踝處,似有若無的纏着一根紅線。
當我下意識的低頭去看我和姚遠的腳踝時,姚遠喃喃道:
“倒計時,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