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動彈不了了,我又起不來,我只好伸出右手,隨時準備跟人拼命。
但站在墓碑前的這個人,乍一看像極了吳清。
之所以是吳清而不是我老公吳生,是因爲我老公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他身上沒有我老公的那種特有的文人氣息。
以前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嫁給兩個長相極其相似的雙胞胎家庭,要如何區分自己的丈夫和丈夫的兄弟。
直到我在夢裏見過吳清,我才明白,人和人哪怕皮囊一樣,所散發出來的氣場,也是截然不同的。
而眼前這人,像極了年紀稍大點的時候的吳清。
再看那墓碑上寫着的吳清生之墓。
他就這樣看着我,不說話。
我只好怯怯的開口詢問:“你是吳清生?”
我想的是,這人莫非是吳清的某個轉世,我老公的某個前生?
但他搖搖頭,很爽朗的笑了笑,道:
“黎十三曾來信說,貴子已成婿,這門親,你認,便多個兒媳,不認,從此就沒了兒子,當時我以爲老十三說大話,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從一而終的,我吳家哪來的癡情種,能做到幾十年人生只喜歡一個女娃兒。”
黎十三,是我的父親。
我父親本名黎鎮坤,據說家族排行十三,故名黎十三,但黎家的親戚,我幾乎沒有見過,從前以爲是不通往來,現在想想,爺爺和父親只是爲了盡全力保護我罷了。
而眼前這個自稱是吳家的人,聽口氣,應該是我老公吳生的父親。
我上下打量着他,其實從外貌就能看出,他肯定跟我老公有關係,父子倆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看到他,我就能想到二十年後我老公的樣子。
我們兩家,竟然還有書信往來。
想想在我上學那會兒,還是一個可以用書信傳情的年代,只是時代進步飛速,一眨眼手機的通訊功能都快成擺設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他又自顧自的說:
“今日得見,你這女娃兒,果真不簡單。”
一個長輩用不簡單三個字來描述一個晚輩,並不見得是什麼好話。
切換到普通模式場景來看這三個字的話,分明表述了一種你這女娃兒工於心計,我娃不是你對手的意思。
我暫且不問他是誰,而是頗沒禮貌的詢問:
“聽您話裏的意思,吳家沒有癡情種,那吳家人,豈不是都很渣?”
我以爲他會生氣,但沒想到他放聲大笑,竟然回答了我這個問題:
“吳家人渣不渣我不知道,但我兒,是真的傻。”
我不甘示弱,問道:
“此話怎講?”
他往旁邊挪了兩步,露出他身後的墓碑來,眼裏有着父親看兒子一般的慈愛,但更多的是無奈:
“你可知,你是誰?”
瞧他老人家問的這話,我當然知道我是誰。
我毫不猶豫的點頭,又問:“叔叔,需要我做一下自我介紹嗎?”
他始終帶着微微笑意,看向我的那雙眼睛裏,有着讓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我這也算是醜媳婦終於見了公公,也不知道他對我是滿意,還是嫌棄。
不過他說:
“你叫黎言,黎鎮坤的女兒,黎衍堂的孫女,我兒選定的人。”
最後那六個字,應該算是認同吧?
只不過他話鋒一轉,眼神頓時犀利了許多:
“這是你對自己僅有的認知,對吧?”
這竟然是一個疑問句!
一時間我竟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我總不能告訴他,我是氣運之女,不僅僅是你兒選定的人,也是天選之子。
這麼狂妄自大的話,我說不出口。
所以一番遲疑後,我怯生生的點了點頭。
他頓時狂笑不止,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我這公公的性情,難測啊。
但我沒有打斷他,等他自己笑過之後,他指着我說:
“你這女娃兒,對自己的認知竟能如此膚淺。”
膚淺?
我疑惑不解的看着他,他又道:“聽老十三在信中自誇,小女生得聰明伶俐,上乘之姿,詠絮之才,宜家宜室,與貴子情投意合,之死靡它,必定松蘿共倚,鴻案相莊,實乃天作之合,神人鑑知。”
咳咳。
這文筆,像是出自我那個喜歡舞文弄墨的父親之手。
只不過,我父親用了這麼多的成語,大有王婆賣瓜之嫌。
聽的我都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卻聽我公公說道:
“你父親字字句句大有驚天地泣鬼神之意,這親事,容不得我不認。”
都已經神人鑑知了,不認也說不過去。
我就不學我父親那一套文縐縐的了,簡單粗暴的對我公公說:“爸,您都可以抱孫子了,總不能把我這兒媳婦拒之門外,讓您的親生兒子沒了媳婦,寶貝孫子沒了親孃吧?”
這一聲爸,鬼知道我在心裏醞釀了多久,才使得我喊出來的時候,是如此的情真意切行雲流水。
但我是有小私心的。
先不管這公公到底是來幹啥的,就憑他費盡心思的弄出這對景掛畫來擺我一道,可見我這公公並非善茬。
都說多年媳婦熬成婆,總歸是要擺擺當婆婆的譜兒。
我看這公公,也有這癮!
很顯然,他老人家譜兒再大,也被我這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爸給震住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連連嘆息道:
“老十三真會生啊,那酸秀才竟能生出你這麼個機靈的女娃兒來,也罷,這聲爸,我應了。”
應了就好。
看來我這波操作,出這畫是穩穩當當的了。
沒了後顧之憂,我心裏輕鬆了許多。
不過我這聲爸給叫的,直接把我公公要說的話給堵住了。
我老公肯定做夢都想不到,憑我這智商這腦子,竟然能跟我公公過招,且佔了上風不說,還把主動權給拿捏在了手上,於是我乘勝追擊:
“爸,您這對景掛畫的大手筆,吳生會嗎?”
這一問,又把我公公給問懵圈了。
他老人家估摸着在想,我家那渾小子,家裏有點寶貝就往外說,翅膀硬了,管不住了。
嘿嘿,還真被我猜中了。
他很喫驚的問:
“這臭小子還跟你說過什麼?”
回答這種問題,我很擅長。
好歹也是搞文字工作的,信口胡謅的話,我能娓娓道來:
“他說您一直都是他的榜樣,您是整個家族最厲害的人,他最崇拜的就是您,還說這些年在外打拼,也沒回去看看您,他很想您,只不過他爲人比較內斂,他的思念都放在心底,不會輕易在人前顯露的。”
要不是怕他覺得我這兒媳婦嘴巴子真多,這瞎話我能編出一籮筐來,說他個三天三夜都不磕巴的。
誰料,他聽我講完,笑的比之前更大聲了。
不光如此,他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女娃兒,你真能瞎編鬼話’的意味。
我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不對勁,但我想着,這世上的馬屁,多多少少能拍到點子上。
只可惜,我大抵是拍到馬蹄子上了。
我公公笑完後,毫不留情面的來了句:
“看來那渾小子也不是什麼都往外說的,他肯定沒有告訴過你,號稱六十年前洛朝廷,六十年後張破虜的這兩人,都可以算得上是我吳家的人。”
呃,好吧。
這下好了,馬屁真的拍到了馬蹄子上。
洛朝廷...
嗯,有點印象,貌似是我老公書裏一個超級厲害的人物。
但張破虜我很熟,雖然對他到底有多厲害這事我沒什麼概念,但他是姚遠心目中的男神,想必也是牛氣沖天的人物。
而這兩人從我公公口中說出來,大有我吳家人才濟濟之意。
只不過,洛朝廷姓洛,張破虜姓張...
這讓我爲了稍稍挽回頹勢,不由得一問:
“他們兩人,跟吳家是什麼關係?”
我公公毫不掩飾且無比驕傲的說:“他們都是我吳家的女婿。”
呃!
好吧,女婿。
看我公公那傲嬌的模樣,想必年輕時候也擁有有趣的靈魂,年長了應該也不會枯燥乏味到哪兒去。
但我可沒心思研究這些,早知道不問好了,這一問,吳家的女婿都是威風八面的人物,再看看吳家的媳婦兒...
又蠢又笨,那配得上我父親在心中誇耀的那般聰明伶俐。
那一瞬間,我內心只有四個字:
卑微如我。
這話題,是萬萬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還好我壯着慫膽看了我公公一眼,瞟見他身旁的墓碑上吳清生三個大字,我總算是問道正點上來了:
“這墓碑,是誰的?”
我想着,橫豎不會是我老公的。
我老公姓吳沒錯,單名可只有一個生字。
問的時候我就做好了準備,等着我公公來一句,這是我的墓碑。
那我估計會嚇的魂兒飛一會兒,因爲那意味着站在我面前的公公,不是一個大活人。
然而,他看了看墓碑,笑聲裏摻雜着諸多無奈,反問了我一聲:
“事到如今,你都不知道自己嫁的是何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