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臨死前看東西都會有慢鏡頭效果嗎？爲什麼面前那片淺灰色的斑駁磚牆上升得越來越慢了？
我連眼睛都來不及閉上，就感覺到自己的雙腳接觸了地面。
準確地說，是極其溫柔地蹭了一下地面。
根本不等我反應，身體立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倏地升到空中。我不敢動彈，眼睜睜地看着一整排房子從兩旁迅速掠過，覺得自己好像在貼地飛行。
不對，並不是那股力量託着我——是我自己在飄浮！身體飛快地穿梭在逼仄破舊的磚牆中間，到轉彎處突兀地頓住，啪地降落。
“哎喲好痛——”我狼狽地從地上踉蹌着爬起來，心有餘悸地喘着氣，一隻手捂着剛纔重重砸落的半拉屁股，腦子裏一片混亂。
這是怎麼回事？我竟然沒有摔死！不對，沒有摔死當然是好事，可是到底爲什麼我會那樣飄起來？難道那棟樓底下有什麼隱形的緩衝墊嗎？
擡眼望去，幾秒鐘前我還站着的那幢破屋子，現在安靜地立在這條巷子盡頭，樣子非常無辜。
“到底是，什麼情況……”我一手扶着牆壁，一手仍然捂着屁股，費勁地往那棟房子挪過去。
哈利還在裏面。既然我沒有受傷，莫名其妙飛起來的事情就先放一邊吧。那塊不靠譜的石板碎成了渣渣，想要從房子裏出來，就只能往斷掉的樓梯下跳了。噢，上帝保佑他——
然而我沒有擔心太久。
哈利很快從不遠處那道黑洞洞的門裏探出腦袋，看到我之後，驚慌失措地飛奔而至。
“伊萊恩！！”他眼眶微微泛紅，綠眼睛的瞳孔好像在晃動，“你嚇死我了！”然後他顫抖着手抓住我的兩條胳膊，上上下下胡亂檢查起來，“你沒事嗎？有沒有傷到哪裏？腳沒有折斷吧？哦對，你還在走……手臂也沒問題嗎？爲什麼一直捂着屁股？”
“沒事，剛纔屁股先落地砸得有點痛而已——哈利，我真的沒事——哈利，哈利！”他停下了手忙腳亂的動作，眼圈依舊有點發紅，擡頭用翠綠的眸子看着我。
心頭猛地一暖。
“好了，你也看到啦，沒關係的。”我近乎粗魯地伸手勾住他的後背，把他拉向自己，用力錘了錘，“真的沒事。別擔心。”
他瘦削的小身板在拳頭底下發出兩聲悶響，被我錘得晃了晃。接着，他輕輕地長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黑頭髮小男孩低聲說，也擡手拍了拍我的後背。
折騰了這麼一下午，學校的課一堂不落地被我們倆逃掉了。
當然，還有達力一夥人。
“你跳下來的時候沒有受傷吧？”我問哈利，在這條回家路上的小巷裏閒閒散散地慢悠悠走着。
“沒有。好在那個樓梯並不是很高。”他搖搖頭，“皮爾那傢伙死活不敢跳下來，一個勁地叫別人給他找□□，唉……”
“達力他們沒有追你？”
“哦，他們顧不上。他們正忙着從木頭堆裏爬出來呢，每個人都被嚇得夠嗆。”哈利好像突然想起什麼，轉頭看我，“對了。伊萊恩，你那時候……飛起來了。”
用的是陳述句。看來我的感覺沒有錯，哈利也看見了。
“我也覺得很奇怪。”我皺起眉頭仔細回想那一幕，“好像有什麼託着我，會不會是風？”
“可是後來你在地上像幽靈一樣簌地一下滑得老遠。風不會那麼刮吧……”
“滑？”我頓住腳步，轉過頭。
“對啊，雖然看起來像跑，但應該是浮在地面上飄過去的……”
我擰緊了眉毛：“我剛剛還找到一個看起來比較合理的解釋，覺得是自己下意識飛快地跑起來了。但如果你也看見了，那就說明，我的記憶是準確的。我的確是，”說着把眉毛蹙得更緊，“飛起來了。”
“伊萊恩，你記得在屋頂上見到我的那一次嗎？”哈利突然開口。
“記得啊。你說你是往垃圾箱後面跳來着——等等——”
兩人看着對方，眼睛都越睜越大。
“你那時候覺得自己飛起來了嗎？”我有點緊張地看着他，覺得一個巨大的發現呼之欲出。
可是他回憶了一陣子，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我突然就坐到煙囪上了。”
“好吧……”我垂下頭繼續探究那縷縈繞在心頭的奇妙感覺，靈光一現，“嘿哈利！”
綠眼睛望向我。
“你說我們周圍是不是有守護精靈？”
哈利沒有憋住，噗哈一下笑了出來。
“哦，伊萊恩，我不知道……也許吧。”看到我挫敗的眼神，他馬上又補了一句，“也許也許。”
“對了哈利，不要告訴爸爸，好嗎？”
“但奧□□叔叔應該檢查一下你是不是受傷了。”
“絕對沒有！我身體特別強壯！”
“可是那畢竟是三樓——”
“拜託，哈利，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飛起來的事——而且，噢，爸爸很可能又會拿這件事嘮叨一通，真的不想聽……”
“……好吧。伊萊恩，你以後最好不要再爬屋頂了。”翠綠的眼睛鄭重地凝視着我，“那真的太危險了。守護精靈也許救不了你第二次。”
我想起石板碎裂的那一刻，潮水般的恐慌又席捲而來。
“好的，我保證。不會有第二次了，哈利。”
兩個人肩並肩走着，不時說幾句話，笑一陣子。今天的落日顏色特別燦爛，像金黃色的小溪般從巷子口沿着路面流淌而下，涌到身上。我帶着還是隱隱作痛的半拉屁股心滿意足地沐浴在溫暖的夕陽裏，不無遺憾地想到，要是沒有摔疼，現在還可以蹦躂着回家呢。
快到家門口，我們碰到了從公園裏盡興歸來的迪斯科。它奔跑起來還是一如既往地輕盈歡快，伸在嘴巴外面的舌頭隨着步子擺來擺去，然後呼啦一下直接撲到了哈利身上。
“你好，迪斯科。”哈利蹲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又撓撓它的耳朵，“好久不見。”
迪斯科興高采烈地搖着尾巴，衝哈利興奮地吠叫幾聲，擡頭去蹭他的臉。
“迪斯科看到你好像比看到我要高興得多。”我備受冷落地抱着肩膀蹲在一旁，有些無奈地笑起來，“嘿，迪斯科，不能因爲你天天都見到我就不和我打招呼啊！”
它昂起黑白相間的腦袋，歪頭看了看我，吠了一聲，走過來用鼻子頂了頂我的臉頰。
“哈，好孩子。”我正要伸手去順它的毛，這傢伙卻已經掉頭走向哈利，再次搖起尾巴來了。“喂迪斯科——”
“哈哈哈哈哈，嘿嘿嘿。”被逗樂了的聲音從旁邊響起來。
一回頭，亞伯正咧着嘴站在那裏，露出兩排小小的白牙齒，兩手抓着書包帶子，淺茶色的頭髮被落照染得金光燦燦。
“亞伯！”哈利衝他揮了揮手，讓我喫驚的是，亞伯居然也擡起手，笑容羞澀地朝哈利擺了擺：“哈利·波特。”
淺茶色小腦袋在哈利旁邊蹲下，伸出手順着迪斯科光亮的皮毛滑了幾下，迪斯科也湊上去親熱地蹭他的臉蛋，喉嚨裏發出舒服的咕嚕咕嚕聲。
“怎麼回事？”我孤家寡人一個，冷冷清清地蹲在邊上，開始檢討自己。難道是上次偷喫金槍魚味小餅乾被迪斯科發現了？！
總覺得很有可能……
我抱着胳膊，看着哈利、亞伯和迪斯科其樂融融的樣子，埋下頭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忍不住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