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昨晚熬夜——呃——寫作業了？”珀西從長桌另一邊探過頭。
“玩噼啪爆炸牌。”迪安蔫蔫地拉過一隻咖啡壺，“炸到了兩點鐘。”
“……什麼？你也要留校？”羅恩邊往嘴裏塞麪包片邊問我，橘子醬堪堪擦過嘴角。
我指了指哈利手裏展開的信紙。
“爸爸最近越來越懶了，信都只寫一封，開頭全部是‘親愛的哈利和伊萊恩，在學校過得好嗎？’”
“噢，你難道還指望他寫兩封一模一樣的信嗎？”羅恩大口嚼着麪包，“我媽從來都只給弗雷德和喬治寄一封。”
“可以寫兩封不一樣的啊！要知道，哈利跟我的課業情況完全不同，而且他還要打魁地奇——”
禮堂上空掠過翅膀呼啦啦扇動的聲音。貓頭鷹陸續飛走了。
“我不記得他在信裏提過功課……倒是好幾封信裏都特別向哈利強調注意安全。總之，他完全有理由只寫一封。”羅恩依舊對嘴角的那抹橘子醬不管不顧，“所以你到底爲什麼要留校？”
“阿爾伯特要和亞伯去俄勒岡州，跟祖父母一起過聖誕。他們打算在美國一直待到二月份。”哈利把目光從信紙上移開，擡頭看我，“是你媽媽的父母吧？你們——不是每年都在英國過聖誕節嗎？”
“沒錯，我們的外祖父母。只去過兩回，畢竟飛越大西洋的機票不怎麼便宜。”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雙手捧起杯子，“嘶——我想學個加熱咒。”
“你得到廚房去，弗雷德和喬治有時候會對我炫耀他們的‘晚安熱牛奶’，”羅恩開始往一條烤香腸上抹番茄醬，“還有‘甜夢熱可可’。他倆起的名字都怪可怕的。”
“同意。”我說，“無論如何，找到去廚房的路都比學會一道咒語來得容易。”
“不跟他們一起去嗎？”哈利放下信紙，“然後提前回來？”
“我寫信告訴他，我想看看魔法界的聖誕節是什麼樣的。”我嚥下那口冰涼的牛奶，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沒意見吧？我是說，你想啊，體驗一把有魔法的聖誕節——這是不是比回家的吸引力稍微大一點點？”
他盯着我。
嗯——看來——哈利還是更願意回去過聖誕節？早知道爸爸動作這麼快，我應該先和哈利商量一下的——所以現在是不是最好立刻寫信讓他多訂兩張機票？還來得及嗎？
“……我也把橘子醬喫到臉上了嗎？”
“沒有——只是，嗯……”哈利遲疑着說，“其實……”
“誰把橘子醬喫到臉上了？”羅恩環顧四周，目光掃過珀西、西莫、迪安和剛剛出現的納威，“沒有人把橘——誒，是我嗎？”
“是你，哥們兒。”西莫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別找了。”
“其實什麼？”我觀察着哈利的表情，“其實——你聖誕節要回德思禮家？！你可別告訴我你要去德思禮家啊！”
“不——沒有。”他笑起來，“我是說，其實和他們一起去也可以的。”
“然後我們倆自己從美國坐飛機回來？還是再玩一整個月落下所有課程？”我把目光移向桌子中央，伸手去夠那個盛滿火腿三明治的大銀盤，“很遺憾，我不覺得咱們能像亞伯那麼請假，上個學年他的老師恨不得給他A，我們卻連寫完作業都很困難，麥格教授會因爲缺課一個月把我們變成桌子腿的……”
哈利沒有說話。我叼着三明治，品味了片刻這微妙的氣氛，往盤子裏撥了些炸土豆，瞥了他一眼。
他正低頭若有所思地咀嚼着半片面包，看起來相當正常。
我咬了口三明治，煎得酥脆的薄火腿片在舌尖略微發燙。還是覺得哪裏不對。
“哈利。”
他扭頭看我，嘴裏還在嚼那片面包。
“……你不會是在說，其實我應該和亞伯一起去俄勒岡吧？”我張大了嘴，“老天——你在想什麼啊？”
“哈，就是，我……我以爲……”他有點無措地推了推眼鏡，“那個……”
“我們要麼一起待在霍格沃茨，要麼一起回家。就是這樣。”我攤開手，左邊還拿着那個三明治，“就這麼簡單。難道你要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裏過聖誕節嗎？天啊，別傻了！”
哈利眨了眨眼。
“或許你忘了，我也是人類，他不會孤零零一個人的。”羅恩抗議，嘴角那抹橘子醬已經消失了。
“什麼？什麼機器？”迪安饒有興致地擡頭問。
“哇——你還好嗎？”我被他的黑眼圈嚇了一跳，“就是進食機啊……”
哈利悶聲笑起來。
“這臺進食機其實是個人類。”羅恩抓起一個炸薯角扔進嘴裏，“不過富有特殊的感染力。只要有我在邊上，保你聖誕晚宴食慾翻番。等着瞧好了，你們都會需要我的。”
“我表示懷疑。”西莫剛剛結束與烤豆子的大戰，抹了一把嘴，“我們會忍不住把東西全部留給你——區區幾盤好像總不夠你喫的。”
“肯定夠。”羅恩睜大他的褐色眼睛，使勁嚥下那口炸薯角，“食物可以自動補充——霍格沃茨的家養小精靈簡直太敬業了。”
我對這個詞略有耳聞。羅恩說過，禮堂裏的可口飯菜都出自家養小精靈之手，格蘭芬多塔樓的清潔工作也由它們完成。所以我猜想，家養小精靈大概類似童話書裏那種勤勞、善良、小巧的魔法生物，是巫師唸咒語變出來的，擅長烹飪以及各種家務。
聽起來我們家就很需要一個家養小精靈，這樣就有人能定時清理一下亂糟糟的廚房，垃圾堆一樣的儲物間，以及爸爸幾百年才洗一次的汽車，還可以拯救亞伯和迪斯科飽受折磨的味覺。哇，巫師們的生活真是幸福啊。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把整個三明治都吞掉了，手裏一空，突然又想起正事。
“對了！哈利，我差點忘了問你……哈利？哈利。”
“……什麼？”他似乎正在發呆，慢慢纔回過神來，“怎麼啦？”
“聖誕節啊。”我說，“所以你更想回家還是更想去俄勒岡？顯然，我本來應該更謹慎地回答他的——噢，我以後一定每次都問得清清楚楚。我還以爲他只是隨口問一句我們打算怎麼度過聖誕假期呢……不過也來得及，如果現在立刻寫信，爸爸幾天內就可以訂到機票吧——”
“伊萊恩……”
“——海德薇從這裏飛到薩里郡要多長時間？火車要半天，啊，但是貓頭鷹可以選擇直線飛行。而且機票肯定還有剩的……”
“伊萊恩。”他臉上微微露出笑意，有點無奈地打斷我，“伊萊恩——”
“嗯？”我望進那雙通透的綠眼睛。
“我也覺得，在霍格沃茨過聖誕節比較有趣。”綠眼睛含着笑，“我們就待在學校好了，看看巫師們的聖誕是什麼樣的。”
“棒！”我伸出手掌舉到他面前。
哈利愣了一下。
“棒極了！”我另一隻胳膊抓起他的手，強行來了個擊掌，“要是你喜歡，明年我們可以去俄勒岡看外祖父母。那裏的薰三文魚和榛子特別好喫！”
“好，我會試試看的。”他說，“我還沒喫過薰三文魚呢。”
“推薦三文魚肚腩和領肩！還有啤酒，爸爸老在念叨波特蘭的啤酒，或許我們能在平安夜偷偷嘗一點……”
“當然。”他說，“聖誕節稍微出格一點兒也沒關係的吧？”
“就算這一年沒偷到也不要緊。”我樂呵呵地沉浸在對聖誕假期的憧憬裏，彷彿已經坐在了擺滿聖誕大餐的桌子旁，“我們還會一起過很多個聖誕節呢。”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像是在允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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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會一起過很多個聖誕節。很多個。
遙遠回憶裏的某些片段，三兩詞句，有如纏在織料縫隙裏的玻璃碎片，細小卻鋒利，閃着晶瑩光彩，每次展開布匹，都會在手上劃出一道道血痕，十指連心地疼。
他從來不敢輕易回想。
在那些平安夜，坐在沒開燈的房間裏，牆壁漸漸被暮色吞沒。他安靜望着窗外，傍晚的倫敦街道正一點點亮起。行人們把臉埋在圍巾裏，步履匆匆，趕着去推開家門擁抱親友。路旁的商店櫥窗綴滿燈珠，行道樹掛上了星星和綵球，新年的歡欣氣息從每條燈火輝煌的巷弄中瀰漫出來。
他獨自坐在昏暗的公寓房間裏，想起冰箱裏好像還剩下一袋麪包，想起樓下的便利店前天就關門回家團聚，他大概買不到咖啡。他就那麼坐着，想起多年前，有個眼睛湛藍的傢伙笑着說：
“我們還會一起過很多個聖誕節呢。”
他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