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沅眼珠微轉,見藥童正一臉好奇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如此瞧我做甚?”
藥童年紀小,聞言有些怯怯的往後縮了縮脖子,卻又忍不住好奇地說:“您是在看醫書嗎?”
蘇沅微微一怔,狀似困擾的嘆息一聲,無奈坦誠。
“其實不瞞你說,我不太能看得懂。”
書上的字她都認識。
但是合起來是什麼意思。
蘇沅當真不知道。
但凡這裏能找出一本醫書以外的話本。
蘇沅也不至於會抓着這麼本枯燥的書不撒手。
藥童眼裏閃了一下,像是驕傲似的仰頭。
“我能看懂。”
他雖年紀不大。
卻是老大夫的親孫子。
從小就被帶着認藥看典。
這樣一本入門級的書,是真的可以看懂。
蘇沅勾脣一笑,玩味道:“既如此,小先生可願給我講講,這書中說的究竟是什麼?”
大約從未有人叫過他小先生。
藥童難掩興奮的躍躍欲試。
老大夫想阻攔,卻被蘇沅搖頭制止。
蘇沅見另外一個藥童眼巴巴的望着,索性就對着他倆招手。
“左右閒着也是無趣,兩位小先生來給我說說吧,我洗耳恭聽。”
兩個臨時升任了小先生的藥童,一本正經的跟蘇沅普及起了書中知識。
蘇沅是個認真好學的學生。
聽着聽着,時不時的還會提個小問題,讓小先生略感困擾的同時,又興致勃勃的跟她解釋。
一問一答。
一言一語。
聲音不大。
卻慢慢的讓人暫時忘卻了門外的喧囂。
等蘇沅手中的書翻了大半,門外的動靜也慢慢的小了下去。
老大夫狐疑的往外看了一眼。
蘇沅扭頭叫了個護衛翻牆出去查探情況。
一刻鐘後,出去的護衛走了進來,輕聲道:“是楊悠回來了。”
“而且,他還帶回來了一個人。”
或者說,是一具被人遺忘在溪丫村的屍體。
蘇沅脣角微微上揚,輕輕的合上了手裏的書,面露遺憾的對着兩個意猶未盡的藥童說:“時候不湊巧,今日咱們就先說到這裏可好?”
其中一個藥童不太確定地說:“那咱們改日繼續?”
蘇沅笑了。
“好啊,我改日再來聽兩位小先生講課。”
哄好了孩子氣的小先生,蘇沅說:“前頭太吵,總歸不好污了孩子的眼。”
“安排個人,將這二位護送到後頭去,好好喫頓飯準備休息。”
蘇沅起身看向面色恢復了平靜的老大夫,略帶歉意道:“只是老先生怕是要與我稍加應付片刻。”
“畢竟此事不了,咱們也不好都去休息。”
明明是很大的事兒。
但到了蘇沅口中,好像就成了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兒。
老大夫笑出了聲,釋懷道:“都聽公子吩咐。”
幾人說話間,莊衛也面色凝重的回來了。
他從懷中抽出了一張紙條交給蘇沅。
蘇沅看了一眼上邊的字跡,無聲嗤笑。
“他們的動作倒是快。”
天機所依附於浣紗城起家。
老根兒就在浣紗城。
不用蘇沅多說,整個浣紗城的風吹草動,他們都要做到了如指掌。
畢竟是要致力於打聽天下消息的人。
連個浣紗城都搞不定。
哪兒來的臉面提天下?
故而蘇沅的話傳過去。
這紙條上,不光是寫滿了死者,以及死者親眷的最近行蹤動向。
甚至連得了多少銀子,銀子出自哪個錢莊,死者家人拿了這銀子的去向,都記載得一清二楚。
有了這東西,想平息這風波自然就不難了。
莊衛神色比起之前輕鬆不少。
語調也鬆快了許多。
“主子,您看接下來怎麼辦?”
蘇沅將那紙條放在了莊衛手裏,輕呵道:“找個口舌利索的,去知會錢掌櫃的一聲,旁的不必多提,就問他這銀子究竟去了何處,把話留下就走,他自然會着急的。”
莊衛笑着說是。
恰巧這時外邊的聲囂又起。
似比之前更烈。
蘇沅理了理衣袖,笑道:“戲唱了這麼久,也是時候出場露個面了。”
“咱們也出去瞧瞧,今日來的,究竟有幾人是溪丫村的村民。”
緊閉許久的大門終於緩緩打開。
站在門外被人羣簇擁的楊悠,面無表情的對着門內的蘇沅拱手行禮。
“主子,幸不辱命。”
他身後放着一輛板車。
車上用白布草蓆蓋着。
隱隱能從形狀看出是個人的樣子。
死去的人已經到了。
但是不久前爲死者嘶聲力竭的人卻沒了聲響。
宛若集體失聲似的。
全都瞬間變成了啞巴。
而先前哭嚷得最厲害的,此時見着死去的親人,面上不見半點悲慟。
有的竟只是遮掩不住的慌張。
蘇沅說不清什麼滋味的呵了一聲,看了一眼四周驟然失聲的人,在莊衛搬出來的一個椅子上坐下,淡淡道:“說說吧,你此去都發現了什麼。”
楊悠譏誚十足的看了周圍的人一圈,冷笑道:“屬下騎馬前去,全速趕路不曾耽擱,抵達溪丫村往返一程,耗時一個時三刻,整個溪丫村,村民共計三百,但今日並未有村民大肆外出,三百村民,除去幾個死者親屬外,全在村中。”
“而且,村民並不知沈溪已亡,對此處發生的事兒,也一無所知。”
楊悠刻意拔高了聲調。
又有內力擴散。
音落氣渾,擴散四方。
在場的人聽了紛紛神色大變。
圍觀百姓更是大驚。
不是聽聞這裏都是來替同村討公道的村民嗎?
合着同村的根本就不知道這人已經死了?
那站在這裏的人都是從哪兒來的?
蘇沅顯然有着跟大多數人同樣的疑惑。
她嘖了一聲,好笑道:“你說溪丫村的人不知沈溪已死,那這裏的人又是從何處來?”
“他們可都說了,自己是沈溪的同村,是來討公道的。”
楊悠木着張臉,古板又嘲諷道:“誰知道,這些人都是從何處冒出來的呢?”
“總之,不太像是溪丫村的就對了。”
圍觀羣衆質疑四起。
聲稱是溪丫村村民的人立馬就慌了神。
其中一個叫囂得最厲害的,滿臉怒色的吼道:“胡說八道!”
“我們分明就是同村的!你們這裏賣的藥喫死了人,這是事實!少在這兒信口雌黃的蠱惑人心!”
蘇沅聽完就樂了。
她樂不可支的靠在椅背上,好笑不已。
“好傢伙,連自己是哪個村的都不記得,還知道信口雌黃這個詞兒,還真是爲難你了。”
蘇沅看向楊悠。
微微頷首。
楊悠無聲冷笑,轉身道:“沈村長,煩請您上前瞧瞧,這裏的人,究竟有幾人真正出自溪丫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