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慢條斯理地說:“木家母女待你都不錯,也費心將你往圈子裏引了,只是這其中門道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這盛京城中的人和物都一樣,骨子裏就帶了不屑於人的高傲,你雖有本事,可到底是不被外人知曉的能耐,你做買賣時的那些果敢勁兒,放在人精圈裏也不適用。”
“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應對某些特定的人,都需用不同的方式方法,你現在要學的,就是如何將自己的那股伶俐勁兒化作八面玲瓏的圓滑。”
“圓滑並非是讓你變得虛僞,而是讓你換一種更能適應這種場合的方式應對你可能會遇上的場合,讓人絕對挑不出你的任何錯處,也能讓自己在外獲得一個很好的名聲,你可能明白我的意思?”
蘇沅身上有種旁人沒有的勇,也有自己的執拗。
這種與衆不同的執拗是她吸引人的地方。
卻也是與這個圈子的相悖之處。
蘇沅入京時候不短,卻不曾真的被這個圈子接納。
長此以往,對她而言絕非好事兒。
南歌離在最後一份帖子上落下一筆,無聲而嘆。
“這些其實早該教你的。”
說完她橫了蘇沅一眼,沒好氣道:“我沒來得及教,你也就乾脆睜眼裝瞎不學?”
蘇沅極聰慧,也不是木訥不知變通的性子。
她入京這麼久,若是有心想做點兒什麼拓展一下自己的交際圈,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兒。
可她從頭至尾心思都不在這上頭,若非必要,能不去的宴就不去,能裝瞎的就絕不睜眼。
以至於到了現在,整個盛京城中她能準確叫得上名號,與她說上話的人,不出二手雙十之數。
面對南歌離暗藏指責的目光,蘇沅難得心虛地低下了頭。
木家母女倒是有心想指點她,也盡了力。
只是這種事兒,旁人盡心自己不上心都是白費。
蘇沅少有出門的幾次,都是送完禮後就找個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坐下等結束。
全程自閉無主動社交。
眼下的這種情況,她自己佔全責。
蘇沅頓了頓底氣不足地小聲解釋:“我這不是想着也沒啥必要嗎?那些夫人小姐說的話我聽不懂也不是很感興趣,她們對我也不見得感興趣,我去了也是白瞎麼……”
南歌離聽她聲音越來越小,被氣笑了。
“所以你乾脆就不去了?”
蘇沅自己理虧縮着脖子不吭聲。
南歌離瞪了半晌恨鐵不成鋼地伸手戳了她的眉心一下,輕聲道:“夫人小姐們說的話,除了詩詞歌賦,就是家長裏短,確實沒什麼新奇可聽之處,可你不能小瞧她們。”
她將擇選出來的帖子放在一旁,拿了一張空白的紙畫了一個更大的圈,筆尖輕點解釋說:“若將盛京城的官場比作一個圈,那麼在朝之人,就是這個圈的中心部分,而他們的夫人和女兒,就組成了這個圈的外圍部分。”
“她們說的話看似寡淡無用,實際上包含了很多她們從家裏聽來的消息,只要你能從字裏行間捕捉到對你有利的信息,或是獲取到你想知道的東西,那就沒有一句話是廢的。”
南歌離說着說着忍無可忍地捏住了蘇沅的耳朵,沉聲說:“你與林明晰夫妻一體,他在官場,你在民間,官場風雲瞬息萬變,你幫不上忙,可你若是能將這婦道人家的閒暇之話聽好了,聽出名堂了,不說可保林明晰平步青雲,起碼也能在特殊時候規避開不必要的風險,保你一家平順到底。”
蘇沅被揪着耳朵唉唉唉地叫喚,手上不能反抗,索性就光動嘴皮子,求饒的話連珠炮似的一句跟着一句地往外蹦,比街上說書的都利索,半天不帶重樣。
南歌離實在是聽不得她油嘴滑舌的,冷臉沒繃住笑出了聲。
“你呀!”
她將一份準備好的名單遞給蘇沅,故作嚴厲地說:“這是我給你擬出來的名單,上邊大致寫了你需要注意的人的身份,來歷以及姻親關係,你回去將名單上的內容背熟悉,後日圖家大婚之喜,你隨我一起去。”
她說着故意停頓了一下,戲謔道:“你可仔細背清楚了,到時候我絕不會提醒你,若是叫錯了人,鬧了笑話,那可是你自己的的事兒。”
蘇沅目瞪口呆地看着手裏厚成了書的冊子,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
這厚度,可不像是一時半刻能整理出來的。
似是注意到了蘇沅的震驚,南歌離雲淡風輕地說:“這幾日左右睡不着,就抽空擬的,有問題?”
蘇沅聞言想也不想地就搖頭,果斷說:“沒問題,非常完美。”
南歌離輕輕地呵了一聲,打了個哈欠說:“你且回去背吧,我歇會兒。”
蘇沅捧着冊子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
南歌離閉着眼,明明看不到蘇沅的表情,卻彷彿已經猜到了她想說什麼。
她神色平靜地勾着脣笑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沅沅,南風對我而言確實很重要,可我總有更重要的事兒需要去做。”
“爲了他虛度年華耗費至今就罷了,若我真爲了他要死要活,我就真的把自己活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我不能,也不會讓自己變成那樣。”
南歌離說着睜開眼看向蘇沅,眼底滿是灑然的笑意。
“我是南歌離啊……”
南歌離剛十四歲時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單槍匹馬去闖負心漢的家門。
十五歲時敢獨自出京遊學。
十七歲時可與官府通信毀劫匪據點。
二十時能成爲名揚天下的南家先生。
孑然一身至今,頭顱從未爲世俗低過一分。
她骨子裏的是與人生來不同的傲氣,體內流淌的,也是高人一等的孤勇。
驕傲,孤獨,清醒,又是那麼的與衆不同。
這樣的人,怎會爲此頹然?
看着南歌離平靜中又帶着說不出的堅定的笑,蘇沅懸在嗓子眼多日的心終於轟然落地。
她面帶慚愧地嘖了一聲,失笑道:“是我杞人憂天多慮了。”
南歌離不以爲意地擺擺手,漫不經心地說:“我沒事兒,不用擔心,去忙吧。”
蘇沅認認真真地對着南歌離福身一禮,鄭重道:“多謝先生指點,我定不會讓您失望。”
南歌離笑了一下沒說話。
蘇沅走了許久,她將一枚看着質地就很是粗糙的青玉往心口輕輕一放,閉眼無聲輕喃:“我是南歌離啊……”
語音落,清淚無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