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郡王德行不端,斥以在家禁足半年不可出,不可親近侍妾美人,抄足百遍清心經呈與朕過目,纔可解除禁足。”
“惠郡王妃蓄意行兇,理應嚴懲,念其爲皇家開枝散葉的功勞,不予追究重責,可死罪能免,活罪難逃,與此事相關之人,出謀劃策者仗責三十,驅逐出府,從旁協助者,仗責十,以示警戒。”
“惠郡王妃前往夫子廟中自省半年,需得幫着將夫子廟後山中此次被燒燬的樹木重新栽種好,方可回京。”
“至於追殺蘇沅和端陽等人,兩日內將所有人全部找到,一個不留地推到菜市口砍頭,以儆效尤。”
皇上說得輕描淡寫,實際上卻等同於預定了一籮筐的人頭。
天一目光微凜明白皇上這是動了真怒,垂首沉聲應是。
皇上走到桌前慢條斯理地展開一張紙,提筆而下,漫不經心地說:“另外城外流民作惡已久,也是時候將這顆毒瘤祛了。”
“最遲三日,該抓的人必須都出現在順天府的大牢中,朕要見到一份完整的名錄,記得做得漂亮些,否則朕怎麼拿去與端王叔共賞?”
“定不負陛下所望。”
皇上笑着擺了擺手:“去吧。”
天一剛走不久,皇上盯着桌上的大字默了半晌,似嘆非嘆地說:“心不靜,到底是寫不出好字的,平白糟踐了這張紙。”
宮人聞言不敢吱聲,皇上微微合眸,淡聲道:“拿去燒了吧。”
他說完若有所思道:“那些東西都送過去了嗎?”
“回皇上的話,半個時辰前就已經全都送到了端陽郡主手中,以郡主的聰慧,此時想來已經也都看得差不多了。”
皇上聞言無聲而笑,輕聲道:“是啊,她一直都是聰慧的,只盼着她這次也能如往昔一般,別叫朕失望纔好。”
“走吧,去瞧瞧郡主如何了。”
端陽郡主所在的殿宇內。
她手上動作機械似的將桌案上堆的的紙一張一張地扔進煙霧繚繞的火盆裏,眼神空洞地看着火苗上燎將紙張絲絲燃盡。
寒冬料峭,冷風不絕。
整個廳內的窗戶全都大開着,卻也不能將屋內的煙霧散去。
皇上尚未進殿,就被從門內飄出的嗆人煙霧嗆得腳步生頓。
跟在他身後的太監想上前制止,皇上卻擺手道:“退下。”
“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擅進。”
宮女太監忍着心驚膽戰潮水般退去。
皇上負手邁進殿內,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端陽郡主。
端陽郡主手中的紙燃盡時,終於察覺到門口多了個人。
擡頭看清來人是誰,卻沒起身行禮,只是牽強地扯着嘴角擠出了個笑。
她苦澀道:“端陽腿上有傷,不便行禮,還請皇上恕罪。”
皇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緩聲說:“都是自家人,行不行禮倒是無謂,朕此時前來,也不是想看你三拜九叩的。”
端陽聞聲默默地抿緊了脣,搭在膝上的手指也在無聲縮緊。
皇上像是不曾注意到她的異樣一般,自顧自地走近了些,看清她正在燒的東西,莞爾勾脣。
“民間有語曾言,火可燒一切,讓萬物歸於虛無,端陽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端陽郡主掙扎地閉上了眼,顫聲道:“火是可燒一切,可有些東西,也絕不是能一燒即無的,端陽不敢如此作想。”
饒是她在此處燒了多少證詞又有何用?
能定罪而殺的,何止這些寫在紙上的東西?
皇上聽完無聲一笑,欣慰道:“你能這麼想,朕心甚慰,起碼……”
“這似乎能證明,你與端王所想並非一致。”
“你也不希望自己就此成了亂臣賊子之後,對嗎?”
心中所懼被人直白說穿,端陽心驚之下驟然失色。
她慌亂掙扎着爬起來對皇上叩首,啞聲說:“皇上,父王絕非有異心之人,他許是受了他人矇蔽這纔行失分寸,但是他……”
“端陽。”
“端王是朕的皇叔,朕也不希望如此說他,但是他近年來所言所行實在是讓朕大失所望,如今更是在京郊借流民之謠,養私人之軍,禍起民間不說,甚至還勾結夫子廟中之人,私藏大量火藥,你說,他在盛京城邊上藏那麼多火藥意欲何爲?”
“是不放心京中守衛,怕王府出了差錯以此爲護衛,還是在何處發現了無人知曉的礦藏,想以火藥啓之?”
“又或者,是他見哪個山頭不喜,想一舉平了,還是說……”
“他想炸的非礦非山,而是這坐在皇位上的人?”
皇上說着譏誚一呵,唏噓道:“只可惜,他的打算,只怕是要一舉落空了。”
“朕的江山,豈容他人覬覦?”
皇上將端陽眼中的蒼白慌亂盡收眼底,面上帶出了點點說不出的感慨。
端陽生來何其驕傲。
如今卻被夫被父磋磨成了這般模樣,誰見了能忍住不說一句可憐?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俯身盯着端陽的眼睛,輕嘆道:“端陽,你是個聰明人,想來也能猜到朕今日與你言的意思。”
“朕幼時性子軟弱,沒少被當年得寵的皇子欺辱,你比朕還小了幾歲,但凡入宮見了,定事事護在朕的身前,往年相護之意,朕始終不忘,可恩與過不能相抵,罪與罰定然同在。”
“端王之罪,朕定追究,只是秉公相辦,定會牽連到你與端王妃,端王府也會就此毀於一旦,朕難免也會被世人稱作薄情之帝,若非必要,朕並不是很想做得如此決絕,你也不想的,對嗎?”
皇上與端陽郡主在殿內說了什麼無人知曉。
可皇上剛走不久,端陽郡主就去向皇上請辭,想出宮回府。
皇上得知後並未加以阻攔,甚至爲表對端陽受傷的憐惜之意,特特讓人挑了不少珍貴藥材,讓端陽郡主帶回府中好生修養。
端陽郡主出宮時看似隨意地問起了蘇沅的下落。
宮人笑道:“林夫人傷勢不輕,恐出宮後請來的大夫不如太醫醫術精湛,故而會在宮中多盤桓幾日,待傷勢好轉後另行出宮。”
蘇沅的傷是什麼情況,端陽郡主心裏一清二楚。
說是怕傷勢惡化,留在宮中養傷,實際上卻是在保護蘇沅。
否則蘇沅此次誤打誤撞壞了此等祕密,以端王睚眥必報的性子,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面對端王的報復,林家薄弱的護衛又怎會守得住她?
想清箇中緣由,端陽意味不明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她拒絕了來攙扶自己的宮女,幽幽道:“留在宮中也好,省得外頭的污穢氣染了眼。”
“等她的傷好了,想來也都該結束了……”
“如此,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