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不安想問蘇沅的條件是什麼,楊浩卻搶先道:“你的條件是什麼?”
蘇沅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視線最後停留在管事身上。
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鐲,對着站着的管事擡了擡下巴,看似隨意地說:“想把道觀賣給我可以,但是你得留下。”
“什麼?”
“什麼?”
將眼前二人的驚詫盡收眼底,蘇沅無聲輕笑,漫不經心地說:“道觀我可以買,銀子我也可以出。”
“但是我要的人必須留下。”
“若是不能談,那此事也就可以作罷了。”
楊浩來之前設想過蘇沅可能會提出的所有條件,唯獨沒想到蘇沅會說要自己身邊的管事!
他怒不可遏地站起來指着蘇沅說:“你休想!”
“這條件我不可能答應!”
蘇沅狀似不解,微妙地哦了一聲,笑道:“爲何不可?”
楊浩支吾了半天沒說出句利索的話,正氣得渾身發抖時,莫名被扯入風浪中心的管事苦着臉攔住了他,賠笑道:“承蒙夫人看得起小的,那是小的榮幸。”
“只是小的在楊家做活兒多年,半輩子都是在楊家過的,往後大約也沒有換主家的想法,只怕是要讓夫人失望了。”
他小心看了眼蘇沅的臉色,發現蘇沅沒有動怒的意思,遲疑了一下才說:“道觀咱們是誠心想賣,夫人也是爽利人,要不就換個咱們能達成的條件?”
“只要是小的能做到的,定不推辭。”
他說話的同時把楊浩擋在了身後,顯然是怕楊浩衝動壞事兒。
蘇沅靜靜地看着這一幕心裏唏噓。
楊浩這樣的蠢材,竟得了這麼個處事周全的忠僕,也是難爲底下人了。
她緩緩閉眼遺憾輕嘆,戲謔道:“話雖如此,可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
“楊家如何待你的我無從知曉,可你若願留下,那給你的報酬就算是比楊家多上一番也是可以的。”
“你當真不多考慮考慮?”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鮮少有人能在利益的面前佁然不動。
管事聽到蘇沅的話無奈輕笑,搖頭道:“多謝夫人看重的好意。”
“只是我上了年歲,又沒什麼可用得上的才幹,只怕是辦不好夫人吩咐的事兒,也對不住夫人這份看重。”
“您擡舉小的了。”
牛不喝水不能強摁頭。
人不願留也不可強求。
蘇沅不掩遺憾地笑了一下,擺手道:“罷了。”
“你既是不願,那我換個條件也不是不可。”
管事聞言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把楊浩扔到一邊晾着,專心與管事說起了道觀買賣一事。
楊浩雖是道觀之主,可他是個只知道喫喝追求道法的無用人。
對道觀中的繁瑣雜事一概不知,蘇沅問的也一個字都答不上。
相反,管事負責道觀多年,對其中的大小器物,哪怕是一根草木心中都有數。
不管蘇沅問起的是什麼,都能不假思索地接上合適的話。
蘇沅和管事相談甚歡,說了半晌管事突然意識到不對,回頭小心看了一眼楊浩的臉色,低聲說:“少爺,林夫人願出十五萬兩銀子,您看?”
“你們不是都商量好了嗎?”
“還來多餘問我作甚?”
楊浩壓制不住怒氣唰的一下站了起來,冷着臉說:“十五萬就十五萬。”
“把銀子給我,這樁買賣就算是成了!那道觀還有道觀裏的東西就都是你的了!”
銀子都是早就準備好的。
這個數也是蘇沅想要的。
她對着天旭擡了擡手,天旭會意去後間拿出個小盒子。
蘇沅把盒子打開拿出其中的銀票,笑道:“十五萬兩,一分不少。”
“只是做買賣講究的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楊浩聞言怒目看向管事,咬牙道:“東西呢?”
“趕緊拿出來!”
管事捂着懷中地契遲疑道:“少爺,林夫人說的十五萬只是房屋地契,不包含裏頭的東西,您這……”
“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難不成你還想教我做事?!”
楊浩怒着打斷管事的話,盯着蘇沅就說:“說了十五萬全都賣給你,那就都是你的了。”
“拿契約來我簽字!”
管事有心想攔沒能攔住,甚至還被楊浩接連訓斥,最後不得不頹然閉嘴。
蘇沅冷眼看着這一幕心情大好,朝着天旭點了點頭。
天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筆墨把契約寫定,雙手遞給蘇沅查看。
蘇沅上下看了一眼,很是滿意,把契約擺在桌面上,拿起一支筆遞給楊浩。
“楊少爺?”
楊浩甩開管事阻攔的手,衝上來抓過筆就在契約上落下了自己的大名。
不等蘇沅提醒,就打開放着印泥的盒子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管事見狀大呼出聲,卻沒得到任何迴響。
蘇沅拿起簽訂的契約無聲輕笑。
天旭忍笑把裝了銀票的盒子遞給楊浩。
楊浩抓過盒子數了數銀票的數量,確定是十五萬後頭也不回的拔腿就要走。
管事難掩苦澀地看了蘇沅一眼又着急地追了出去。
蘇沅靠在椅背上盯着手裏新鮮出爐的契約,用手指撣了撣紙才說:“讓人看着些,那管事不會跟着楊浩出懷北城的。”
準確地說,就算是他想跟,有了今日這遭,楊浩也絕不會帶着他一起回蘇懷。
天旭對蘇沅這招佩服得五體投地,點頭的同時忍不住道:“主子,您怎麼就非看上那個管事了呢?”
“那管事雖說有幾分忠心,可似乎也不值得您如此周折。”
蘇沅先是讓人把管事請進來坐着,讓楊浩獨自一人在外頭吹冷風。
等楊浩受足了區別待遇的氣,纔不緊不慢地把人請進門。
主僕都進了門,卻不分主次讓兩人都坐下。
繼而又當着楊浩的面故意要管事留下,被拒絕後略過身爲主子的楊浩,直接與管事商議。
樁樁件件,都精準地踩到了楊浩的要害上,也輕而易舉的引起了這主僕二人的嫌隙。
楊浩此人看似清冷孤傲,實則剛愎自用,疑心極重。
有了今日種種,他斷不會再讓那個管事跟着自己。
蘇沅聽出天旭話中不解默了一瞬,過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道:“這管事名叫楊成,因災荒年間受過楊家家主的一飯之恩,這才投身入楊家門下爲奴,照料楊浩近二十年至今。”
她把墨跡幹了的契約摺好放進盒子裏,淡聲說:“而他至懷北五年,前後幫了數百孤寡之人,所得工錢自己身上沒捨得花一分,全都分給了無父無母的孩子,失了兒子的老人。”
“道觀中用不上的東西,也會被他拿出來送給附近的百姓,雖無大善,卻生平不曾行半件惡毒之事,這樣的人縱然是沒什麼可用的大才,也不該跟着楊浩回去淌楊家那攤渾水。”
據蘇沅得到的消息,賀然只怕是對楊家主要的人都動了殺心。
就算是僥倖不死,最後怎麼着也能撈着個流放之刑。
楊浩等人在懷北不知蘇懷情況,一心只想着趕回去救命。
可誰能想到,他們就算是趕回去了,那也救不了誰的命,只能平白把自己的命也填進去。
楊浩享受了楊家的財富奢靡,受些當有的牽連也無妨。
可楊成這樣的人不該受此累及。
蘇沅緩緩閉上眼睛,輕笑道:“只盼我今日之舉能讓他們主僕離了心,也好給楊成多條生路。”
“當然。”
“他要是能爲我所用那就更好了,畢竟……”
“這樣的人才,我還是很缺的。”